又一次当天际的流云被夕阳染成了红霞,神殿车队打着仪仗明晃晃又默不作声地从东门进了江陵。
摆开阵势高举少师仪仗,前有神殿护卫开道,后有祭司举幡;骑士皆身着银甲,祭司们则披着镶着银丝的白袍,在余辉下显得格外耀眼,如何不是明晃晃。
他们保持着静默,神情肃穆地穿行于城中,所到之处民众无不拜服于地,虔诚地低声祝祷少师康泰,纷乱却不嘈杂,像雨声淅淅沥沥又融于自然。车中的梅东冥早在入城伊始便命人敞开车帘,向街道两旁的民众颔首致意。他回江陵的消息虽未预先报至宫内,一路打着仪仗行至都城,但凡耳聪目明些的早已知晓了,无非过个明路提醒别有用心之人,神殿说了算的人回来了,曾做过些什么以及打算做些什么人,且掂量掂量再作谋划吧。
圣山脚下,山门迎客处,已有低阶白袍祭司知客数人迎候于山门外。不消说,自是从圣山神殿上特意赶下山的。至于其他闻讯而来的不速之客,真没被少师大人放在眼里。
“恭迎少师归来。”
为首的白袍祭司职阶虽不高,却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只因知天命的年纪里家中遭逢大变,老来子重病过世,老妻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紧跟着撒手人寰,老者见凡俗间再无可留恋之人,心灰意冷地投了神殿。
老祭司入神殿前在朝野上下威望极高,蔺国师久闻其名、爱其才,便派了他一个知客的差事,时不时得与凡夫俗子打打交道,总算把人从消沉中渐渐拉了回来。又因他学识渊博性子疏朗,不拘于神殿中束缚人于无形的层级压制,相处久了慢慢成为了梅少师心目中十分可敬可靠的师长。
阔别神殿年余,初回江陵山下迎他的是亦师亦友的长者,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阴晦郁结随风消散不少,余下的在老者有意无意的调侃下,也被团成团丢进无关紧要的角落。
“樊先生亲身来迎,是东冥的荣幸。”
“能迎到少师实为老仆的荣幸,一年多来下山不知多少次,这次总算没扑空。”
看,不损他几句老先生意难平。
“天意弄人,东冥身不由己,先生就莫苛责了。”
“出去一遭,经历一遭,磨炼一遭,于少师多少当有所获益。”
扶起执意率领神殿中人拜服于地行大礼的老先生,梅少师苦笑着低声讨饶。
“先生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能活着回来已然算我命大,收获确是不敢想。”
“竟有人胆大包天敢谋害少师必须严惩,千刀万剐”
老先生敢爱敢恨,至于他口中最该千刀万剐的究竟是何人,他老人家纵使不得而知,亦不妨碍他跟在梅东冥身后,边走边吹胡子瞪眼,甚是率真。
“千刀万剐先生言重了,兴许在某些人眼里,我还不如肉案上的一扇豚肉。”
南楚也好,萧梁也罢,朝廷、神殿、江湖,走到哪儿都少不得被恶心玩意儿窥伺;权贵、百姓皆是有欲有求的凡胎,善与恶的界限只在一念之间,端看垂下来的鱼饵够不够分量使人眛了良知。
接了老祭司话头的梅少师看似漫不经心,甚至有些倦倦的怠惰,即便眼皮都没比平日多掀微毫,他用平淡无波的口吻说出口的话却如千斤巨锤猛地砸进听者耳中。
圣山脚下,神殿门前,少师自喻鱼肉,放眼天下,为刀俎者谓为何人
从脚底窜起的寒气令紧缀在他身侧的老祭司膝头一软当场便要跪倒,白毛冷汗滋滋地往外冒。说者是不是无意尚待商榷,听者却不可无心,何况少师分明意有所指,话就是说给在场之人听的。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老仆失言不敬致少师不愉,罪不容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