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刀,第三刀。
温小郎君目眦尽裂,拼尽全力挣开按住他的两名粗使仆,不要命似的扑到刀风里。
那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当头劈下,冷而钝的刃口撕开平章公子轻薄而矜贵的衣袖,在他的手肘处擦出一道青紫色的血痕。
“逆子”
粗使仆役惊慌失措,险险收手,柴刀当啷一声砸在青石砖面上。
雪亮的刀锋滚下来,触在犀角的伤处,只听很轻的一声脆响,角弓折断了。
温有道在一旁看得心有余悸,惊怒交加。他细看之下,发现温恪只是擦破了皮,这才稍稍放心。
平章大人指着那执刀仆役,冷然道“你滚下去。毛手毛脚的,也敢伤了恪儿。明日不必在我府中做工了。”
温苏斋连忙将这几人打发出去。
温恪恍若未闻。他臂上的伤很浅,甚至只擦出三两点星子般的血珠,却仿佛剜心剔骨的疼。
他只觉得小弓所受的那些刀剑斧钺之伤都如同加诸己身,心像是被生生锯开,茫然无措地跌坐在地上。
漂亮的弓不见了,面前只有一根新弦,一对紫杉木,死一般地躺在肃雍堂冰冷的青砖上。
那刻着“鹤”字的地方,恰巧断成两截,支棱着锋锐的木刺,是雏鸟绒毛般的浅黄色。
犀角断裂开来,浅浅的划痕下,竟现出一行嵌金丝的小字,赫然写着“持节云中,鹤鸣九皋;澡雪七岁,生辰喜乐”。
七岁生辰。原来是这样。
哥哥竟将这样重要的东西转赠给他,可他却没能护住它。
温有道望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笑了“好,很好。一片破瓦而已,你竟宁可玉碎,也要以身相代就这么宝贝他”
“你看见这张琴了么我温家世大夫、世进士第,没有一个,是像你这样的。”
“守中”琴静静地躺在祠堂正中的琴桌上。
仲尼老杉木的琴,出自斫琴世家雷氏之手;腹部刻有铭文,从五世长房“温文雅”,到最后的“十八世,温有道”,每一个名字,都是临江温氏一段傲人的光辉历史。
这不仅仅是一张琴,更是一张能吟清远中正之音的家谱。
“先祖文雅,出身于贫寒之家,囊萤映雪,苦读不辍,进士及第。烈祖清正,有勤王之功,官拜兵部职方司郎中”
“到如今呢我温氏人丁零落,宗室本家只得你一根独苗。你可知自己身上肩负了多少责任、多少期许,又有多少人暗中窥伺,就等着看我温家的笑话。”
温恪漠然望着守中琴,心底一片冰凉。
琴腹的铭文,没有他温恪的。
弓毁了,怎样都无所谓了。
温有道不知他心中所想,将一沓厚厚的东西扔到温恪面前,那是临江温氏的积累百年而成的祖宗家训。
“跪着,念。”
温恪面无表情地将家训翻开。家训誊抄得很规整,每一行字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刊印出来的,古板、平庸,灭杀一切跳脱的天性。他心如死灰,一字一句地念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是为,孝。”
“笃学修行,不坠门风是为,正心。”
温有道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小郎君像是认错了、乖顺了,似乎略有满意。
“从明天起,你不必再去格式馆了。”
“几年前就让你随我上京,你不愿意。那好,明天你便上容老先生家住。看把你惯的,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