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恙, 你未必。”束纨脸色平静。
程博简眼神一黯“阿纨还怨我”
束纨深深地望他一眼,似是望尽千山万水。
眼前的程博简布衣素袍、冠冕全无。素简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散发出一种加速衰败的气息,束纨记忆中的那个意气风发、机敏风流的少年, 终究没了踪影。
他还是他。他已不是他。
束纨缓缓道“怨一个人也是很累的。我生活得很好,不想费神去怨谁。我望你,如旧识、如故人,曾经近在咫尺,终究天涯海角。”
听她这么说, 程博简苍白的脸上蓦然起了一阵愧色。
他嗫嚅低语“阿纨,若当初知道你已有身孕, 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
束纨不为所动“不,你只会犹豫一下,然后再离开。”
这话似针, 猛地戳中了程博简的痛处。
他嘴角一阵抽搐, 眼眶竟然有些湿润。再开口,声音已嘶哑“吾心依然如当年”
望着束纨平静如水的模样,程博简终于明白, 束纨赢他,赢在无欲无求。
他这一辈子唯一爱过、且一直爱着的,只有眼前这个女人。多年前, 她不施粉黛、无奢无欲,多年后她已贵为敕封诰命、新晋御史之母,依然和其他贵妇们不一样, 依然那样阔朗明媚、心思澄明。
束纨知道,这是程博简给她的交代。
二十二年之后,迟来的交代。
束纨摇头“汝心如何,我已不计较。当年曾以为,你是为了孙世樱抛下了我,我是怨过你,也怨过她。后来却发现,你娶了首辅之女,却将孙世樱送进宫去,我就已经想明白,你爱过谁又有多重要你最爱的终究是你自己。”
程博简哑声“谢谢你把咱们的孩子教养得这么好”
“我的孩子。”束纨纠正他,“他也没有别的好,只是善良有担当而已。当然也要谢谢程先生的赏识,他才有历练的机会。”
一番话说得程博简哑口无言。
他知道,再多争也是无益。他又怎会不知束纨是如何坚强独立。
当他在京城站稳脚跟,曾经借过巡抚之际,亲自去荣州找过束纨。当他得知束纨拼着世俗白眼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头一个念头就是收她为外室,给束俊才一个身份。
可束纨拒绝了他。
不仅拒绝了他,还说,若他再纠缠不清,她就会带着孩子搬家,入山也好、出海也好,总之会去到一个程博简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程博简知道她言出必行,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从此,他就一直托人暗中关照。可束纨倔强得很,但凡程博简使了手段转到束俊才名下的田庄与店铺,束纨一概放手不管,每年的收入都是直接送往荣州养生堂,用来养育当地孤儿。
用束纨的话说,我们母子自食其力。你作恶多端,倒是要积点德。
但有一桩,束纨并不坚拒,那就是束俊才的老师。
荣州偏僻,本无名师。是程博简命当地官府办了官学,并从京城调派名士前往。束纨心知肚明,这是因为束俊才的原因。但名士来荣州,得益的是整个荣州的学子,束纨本着“为你积德”的心,默默地允纳了。
所以她面对程博简,心情亦是坦荡又复杂。
情爱虽之逝,恩怨却哪能纠缠得清楚。
束纨狠下心肠“今日登门,非与先生叙旧,是为与先生作一了断。请先生与我家孩子一辈子师徒相称,切勿言及其余。”
程博简湿润的眼睛突然闪起光芒,萎靡的神情中终于显出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