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不怎么喜欢提起自己的过去,宅邸内的侍女们则对当年的事讳莫如深,因此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我随着引路的侍女穿过熟悉的长廊,穿过倒流的千年时光,来到布置着几帐和屏风的房间之外。浅淡的幽香随衣料窸窣的声音传来,端坐在御帘后的女性身形朦胧,不难看出腹部隆起的形状。
距离鬼舞辻无惨的出生还有三个月。
重活一世,忽然回到平安时期的京都,我不止身份变了,时间也往前重置了。
年满十四时,我进入内药司成为学徒,这基础药理还没学完,就被典药寮的上司布置了新的任务。
说实在的,我没有太多照顾孕妇的经验。
我老老实实地伏在地上,贵族家的地板比较好跪,由于好歹是宫里派来的,我可以跪在御帘外,而不是匍匐在碎石遍地的庭院里。
我一板一眼地回答着那位贴身女官的话,十分认真地开着小差。怀孕的夫人一言不发地坐在熏香缭绕的帘帐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询问我的名字。
御产所在宅邸的北面,是特地准备的房间,房间里清一色都是白色,包括几帐和屏风,我一直不太能理解这种风俗。
我的任务不是对产屋的布置评头论足,接下来的三个月内,我忙着改善夫人的饮食和生活习惯,发现要让这些贵族多运动就和要他们的命不,就像要剪掉贵族女子的长发一样困难。
平安时期的人平均短命是有原因的。
从饮用水说起,这个年代的人对细菌没有概念,贵族们常年窝在家里,运动量少得可怜,至于饮食,因为佛教的影响,贵族们的蛋白质来源几乎全靠腌渍的鱼类和贝类,对于维生素的摄取严重不足。
食材贫瘠不说,而且还不好吃,连酱油都还没有普及,黑砂糖直接没有,少得可怜的甜味全靠煮甘葛提取。
要多喝热水,多运动,多出门晒晒太阳,可以的话,最好打点野味,给自己加餐。
这些简单的事项好说歹说都没有用,宅邸内的侍女们觉得我是怪人,我也觉得她们是怪人,这是多么熟悉的画面,我几乎都要以为时间倒流了,问题是鬼舞辻无惨还没有出生。
我最后只能面无表情地追在负责膳食的侍女和仆役身后,每天提醒他们三百次喝水之前要煮开,菜式要多换点花样,给孕妇补补身体,最好打点野味,什么野鸡野鸭斑鸠,只要长翅膀,只要能飞能嘎嘎叫唤,都比每天的盐渍河鱼好。
典药寮的医师时不时会拜访,摸个脉问个诊,偶尔开点没什么用的药方。
孕妇需要多走动,不能一直躺着静养,我说。
但是没有人听。
本来就虚弱的人若是一直躺着,接下来只会越来越虚弱。我大声抗议。
但是没有人听取我的意见。
于是我拿起比我本人性命更加贵重的茶具,狠狠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碎片四溅,众人的目光终于转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里带着惊诧,带着不敢置信,仿佛看见野生的动物跑进人居住的房间。
平安时代的女性,甚至不能歇斯底里,真是何等无趣。
我等着侍从将我押下去,等着旁人怒斥我「大胆」。
别人若是骂我,我就骂回去,让他见识一下我在江户的长屋里住了这么多年从五湖四海学来的脏话。
我在脑海里模拟着即将到来的骂战,像战斗的公鸡一样抖擞着蓬起羽毛,御帘后传来轻轻的一声笑。
我没有被砍掉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声音慢慢地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