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我认为我干操心强出头是错,而舅妈您不分青红皂白地来我家闹,一样是错。
外婆劝我大度,说一家子无隔夜仇,闹架了七步之内就和好。可我实在想拿这句话问您,问你们陆家,我奶奶究竟哪里冒犯了你们值你们二十多年,这账死活翻不了篇,杀人还是乱伦扒灰
一码归一码,今晚都择干净罢,该我们偿还的半点不欠。但要是该傅鹤汀的,你们只能等下地后管他讨了。”
一段话,像是踩着李荣娣尾巴了,打嘴得她气焰疯涨。她问傅言,说这种话不是没脑子嘛,
“是人都晓得病是查出来的伐你奶奶脑袋里恁厉害的瘤子,你们一直都没发现,哦,孝敬就这么个孝敬法。你有言在先,别怪我心思歪,看来你们都把老太太死的帽子扣我头上了是吧
那也行,明朝天一亮,我们都去派出所,看看法律怎么判。当真判这人是我害没的,我管保闭嘴再不废话”
语音将落,由水瓶丢垃圾桶的闷响盖过。
傅言循声就见沈读良来到侧旁,单手抄兜,见礼却傲慢开口,“法律真有侮辱罪,哪怕气死人不偿命,赔款也难逃。也别觉着自己本事大会钻空子,要真如此,海了去的人钻,法庭监狱索性喝西北风去。”
“旁的不说,死者为大还要人教房里停着尸门口就这么抓脸破皮来了,回头左右再搭个戏台,弄几张八仙桌,摄像机怼着你脸拍。”
“躺倒睡得安吗,真不怵夜半鬼叩门吗”
“整桩风波,导火索和引爆点全是你们,有什么好叫嚷的。我要是你们,早把脑袋卸了缝里走。”
沈读良话这么说,可傅言知道他不会。
他就是尤其自大的人,出错都认得坦坦荡荡,连服软脊柱也是直挺的。这脾性浑似附骨而生,跌跤甚至化灰都甩不掉。
对方一时被逼在颜面的下风头,难堪极了。
吴尚知看不过,视线和话锋齐齐向傅言,指望动之以情。可恨将将出口,就给沈读良呵斥地叫停了。
骂他没皮没脸且没种,“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吗”
陆老太太疾言相劝,唯恐再闹什么干戈。
事实是沈读良不稀得赏对方拳脚,乃至,一记眼神。
对方最后负气而去。
临了傅言不禁告诉外婆,劝人大度,天打雷劈。只有我自个想大度,没有旁人说合我大度的理。
一场口角半半拉拉收尾,傅言眼瞧着奶奶被推走,又是悲从中来。
但眼泪如外头突停的雨,闷在乌云顶上,再落不下。
她叫王妈尽早归家,“您已经仁至义尽了,我替奶奶谢谢您。”
后者肿着双眼说没必要提这茬,老太太生前待人有多亲,身后就合该她送人送到底。
白事前后可看清逝者一生的世故人情,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下到一楼时,傅净知会姐姐,她要去找吴尚知,连夜将这摊烂账厘清。
“确定”
“很确定,我肚子等不了了。而且,说到底一切皆因我起。”傅净歉仄的形容,坚持灯不拨不亮,理不辨不明。
“那你去罢。”何其无奈,傅言没力气争较了,倘若各人醒悟得早些,奶奶也犯不着丧命。
她这条命付得着实冤枉。
傅言站在门口石阶,看吃水的砖缝一寸寸亡在乌咚夜色里。清泠泠的月色钻人骨,再沁人心,在她心口推门而进,会发现陈设落了灰、古井封了石。
有什么堪比命重要的东西,訇然塌了。
她累极了,失真得很,眼眶和心脏同等湿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