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阿执一路奔,死也不肯放弃他,不是因为对他有多少感情,而是因为,比起死来,他更不想让宋玉得逞。
实际上,他在心里怨怼阿执的蠢笨,痛恨他的痴傻,厌恶他一身的肥肉,就连走起路来都气喘吁吁。每当他觉得难以为继的时候,便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嫌恶他。
这个硕大的累赘,只能叫他一步一步拖着、背着,压得他精疲力竭,却不懂得帮他分担一丝一毫。
他想起自己背着阿执从地道里爬出来的那一次,脸上、身上满是尘泥,热汗如雨,幽冷的月光洒在他的头上,他口鼻中不住地呼出大口的白气,肥胖的太子宛如巨石一般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却忽然伸出手指,指向前方“季爱卿,这是何物”
他顺着手指向前看去,见一株野草在银月下簌簌摇摆,包裹着一簇白色野花“殿下,是花朵。”
太子点点头,隔了片刻,忍不住又问道“季爱卿,这是何物”
季尧臣见那草从里露出半只长长触角,一耸一耸的,便道“这是蛐蛐。”
太子默念了一遍,又指着前方问道“季爱卿,这是什么”
“横着爬的,叫做螃蟹。”
背上一阵细簌动作,太子只将头扭来扭去,兴奋地指向上方,浑然不明白背负他的臣子早已气喘吁吁,几近精疲力竭季“季爱卿,那又是什么”
“天上之物,叫做月亮。”
那时季尧臣急于逃命,热汗一滴一滴流下来,心里已经极为不耐。但转念一想,太子生来便被宋玉囚禁于宫殿内,仅以几只蜡烛照明,宛如生在樊笼,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觉得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若他再问,只要不再理他就好。他没了趣,自然不会再多话了。
可是这之后,太子却不曾再发问了。
他惊奇地环顾四周,嘴巴微微张开,将路上那平凡的野花稗草、蚊蝇昆虫、浮云弯月尽收眼底,贪恋地看了好一会子,方才道“这里真好,孤不想再回去了。”
他将下垂的脸蛋轻轻挨在季尧臣肩膀上,欢喜道“季爱卿,多谢你,孤从未如此高兴过。”
宋玉将太子喂养成如此模样,就是要将他当作先帝复活的工具。季尧臣决心带着太子走的那日,便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宋玉追来,便当着他的面将这容器摔碎,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以尽到他作为臣子最后的忠诚。
可是方才站在那船上,他却无论如何,无法用那把剑抵在太子的咽喉上。
他想起那一日的阿执来,发觉太子不是什么容器,太子甚至不是太子,只是一个手无寸铁、不谙世事的七岁稚童。
临到关头,妇人之仁,功亏一篑。
季尧臣想到此处,似是认命,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半个身子跨入海中。
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扑通”一声响,胳膊叫人用力钳制,一回头,便见到那小妇人的脸,她拽着他的胳膊,卯着劲将他往上面拉“先生走错了,桥在上面”
“我正是往这里走。”季尧臣将她轻轻挣开,撩起衣摆来,转身平静地往深处走去,“没有错。”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天仍是白茫茫一片,鸥鸟静默无声,一波一波的浪打来,发出“哗哗”的声响。
红毛狐狸奇怪地看他越走越远,起先不知道这个人类在搞什么名堂,待到浪花淹到他胸口,她一个激灵,毛发倒竖,扑过去一把抱住季尧臣“你你不会是想淹死自己吧不行不行”
她怎么这么倒霉辛辛苦苦看上的男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