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绯色官服已被脱去,换成了蟹壳青的圆领锦袍,外头罩着墨色大氅,上头积的雪珠尚未融化,灯光下映照出莹润的微光。眉梢鬓角的雪倒是化了,显出些微湿润。
她连忙拿软巾迎了上去。
那边陆修抬步进门,随手解了斗篷搭在衣架上,回过头时,就见澜音已到了跟前。
锦绣绣裙,淡妆云鬟,烛光下姿容昳丽。她的唇边噙着得体的笑,柔白的手将一段软巾递到他跟前,屈膝道“见过陆大人。”
陆修接在手里,沾去鬓角的潮湿。
而后随她缓步往里走。
绕过屏风,就见桌上茶酒俱全,鹤鸣放在临窗的矮案上,背后一瓶红梅开得正好。
澜音则跪坐在蒲团上,含笑抬眉道“大人今晚想听什么曲子,喝什么茶”
烛光静照,梅花与人影相辉映。
陆修忽然就想起了前晚,在卫国公府的那场夜宴上,她华衣盛妆,抱着鹤鸣登场弹奏,音调清越。
彼时也是深夜,隔水的亭台笼罩在灯火之间,周遭有几株梅花盛开,在夜风里微微摇曳。而她身姿绰约,于寒夜里端然坐在案前,十指轻跃,弹奏得认真而投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姣好的模样,到此刻都清晰留在脑海里。
也成为那场夜宴唯一的可取之处。
这两日韦氏和陈家固然消停了,陆修也沉浸在公务中无暇他顾,但因这婚事而生的不快仍暗藏在心底,让他隐隐心烦。
直到此刻,他穿过蹁跹微寒的雪走进这处雅间,对上她含笑的眉眼时,心里忽而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澜音则起身理袖,走到窗边坐好,揣摩着他的喜好拨动锦瑟。
陆修仍独自坐在蒲团上,透过氤氲的茶气打量她弹奏的模样,而后微微阖上眼睛。
这调子他其实听过。
那还是在淮南,他以马奴的身份住在谢家,将她心爱的小红马当祖宗似的照顾着,每天都要刷洗一遍,不许留半点灰尘。
她倒是过得快意而恣肆,或是外出游玩逛街,或是四处寻摸华衣美食,得空时便会拨弄乐器。琵琶、箜篌、琴瑟,但凡带丝弦的乐器她都会摆弄,以锦瑟为最,音调常会传到他的耳畔。
彼时她是闺中千金,掌上明珠般被呵护着,活泼又骄矜。
他则在马厩附近咬牙切齿,恨不得早些履完戏约离开淮南,偿尽恩情后,再不必受那小姑娘驱使。
陆修从没想过,那样明媚肆意的少女,有朝一日会沦入外教坊,敛尽锋芒藏尽委屈,陪着笑为客人递上擦拭雪水的软巾。
而他竟也会腾出空暇,来到从不踏足的外教坊,暂将公务和烦心事抛开,只身品她的香茗与音律。
夜听锦瑟,原本是极美好的事。
陆修瞧着她姣丽的眉眼,想起那日她站在外教坊舞台上,被人寻衅时身单力孤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却微微作痛。
直待一曲抚尽,他才抬了抬手。
“能让乐官赞赏的手艺,确实不错。”他清了清嗓子,神情中不露半点情绪,只是轻摇了摇茶杯,“续杯茶吧。待会再弹。”
“好。”澜音自无不从。
陆修则倚着背靠,瞥了眼鹤鸣,明知故问道“这瑟做工精良,是你买的”
“是外祖父做的,送给我当生辰之礼。”
澜音提起已故的至亲,声音格外温柔。
陆修便顺着这话题闲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