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酉时末。
往年十一月中旬这个时节,河北北路早已进入严冬。
可今年至今连河面结冰的情况下都没出现,孩童们不用受严寒之苦,自是开心,但个别有经验的老农却隐隐忧虑
若是暖冬,人的确会舒坦些,可依照往年经验看,暖冬也意味着明春病虫害爆发的几率大幅上涨。
比起冬日遭些罪,他们更希望天气冷一些。
北流河沿岸,热闹依旧。
为了挣这口吃食,许多民夫来自数十里外,这么远的距离,每日往返上工不现实。
于是,许多村庄都在工地外围搭起了连片的草庵暂且栖身。
入夜后,连绵星点火堆以北流河流向往南北蜿蜒,犹如一条匍匐于大地的火龙,蔚为壮观。
杜兆清和陈初坐在一处缓坡上,极目远望,只见星火蜿蜒的尽头却是一片沉寂夜色,那浓到化不开的夜色深处,便是杜兆清明日要去往的前方。
原本对此行颇为忐忑的杜兆清,此时心中沉静如水,甚至生出了十多年来未曾有过的坚定。
只听他低声道“王爷,下官原本有许多牢骚,不过眼下已烟消云散。下官此去,一定拼尽全力为我朝再争取来年平静”
这话说的诚恳,同时也隐隐表达了极大的期望,所谓争取年平静,是希望楚王能将河北路全数打造成眼前情景。
毕竟是精英官员,杜兆清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民间以村庄为单位的基层组织能力,便代表了强大的动员能力。
以往,每逢边患,一盘散沙的百姓只会被官军视为累赘。
譬如当年周国丁未之乱,便是东京城有百姓百万余又能怎样,城破后还不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可如果像北流河疏浚这般,将数万百姓组织起来,村村为堡、人人为兵,区区蛮夷又有几人可与人口基数庞大的汉人打消耗战
但想动员百姓,一则需要组织,二则需要让民与利往小里说,就是疏浚工程期间吃食、分发粮食。
往大里说,动员百姓守土,需先让他们有土可守
若一辈子为乡绅做牛马,身无片瓦遮身、脚无立锥之地,异族来了,谁还肯舍命相抗,反正良田是地主家。
只有百姓有了田地,守土有责这四个字才和他们有关系。
杜兆清大概理解了近来楚王和乡绅斗得你死我活的原因
这边,陈初笑了笑,忽道“别说的像是要英勇就义一般,此去金国虽无美女可给,但本王给你备好了三千坛淮北烈酒,金国苦寒,贵族酗酒成风。有了这好酒,兴许他们便不会为难你甚过”
“哎,但愿吧”
杜兆清叹道。
见他对此次出使态度悲观,陈初稍稍透露了一些讯息,“杜尚书不必过于忧心,金国那边,本王早有布置,若遇难题,可多与茶酒司李主事多商议”
“哦”杜兆清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茶酒司主事李禾斗正与淮北商事代表蔡坤坐在火堆旁交谈,两人若有所感,抬头看来,笑着拱了拱手。
杜兆清拱手回礼,转头看向陈初道“下官知晓了。”
使团中就他两人最奇怪,蔡坤那商事代表不知何谓,但他是大名鼎鼎的楚王侧妃蔡氏的兄长,旁人自不好打听太多。
那李禾斗来历更神秘,出任户部茶酒司主事前的履历竟是一片空白,甚至出身籍贯都言语不详。
自带的政治敏感让杜兆清意识到,此人或许是楚王的深藏已久的暗子,不可将他等闲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