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二人的话题便从历史风物聊到了农田水利之上。谈及这些,陈知县便表达了他的忧虑。
上任的时间虽短,但是观风之后,他还是感受到了压力。做官,不单单是到任之后盖一盖官印、打几通板子就可以的,是要真正出政绩的。若是考绩不好,仕途就会受很大的影响。为什么陈知县重视文教,因为当地多考几个进士,也算他的政绩。不过,在明朝还是以农为本。农田水利方面,每一个地方官都会重视。
陈知县就谈到了吉水官方统计的耕地数量一直在下降的问题。实际上,这个问题不单单吉水有,全国大多数县都有;不单单明朝有,历朝历代可能都存在这个问题。
一个地方,耕地的面积可能是增加的,但是国家能够控制的税田却往往在减少。这种减少,还是建立在垦田数量不断增加的基础上,这就暴露出问题了。
陈知县捋着胡须,道“洪武元年,朝廷就曾下诏,州郡人民因兵乱逃避地方,田产已归于有力之家,其耕垦成熟者听为己业;若还乡复业者,有司于旁近荒田内如数给与耕种。其余荒田亦许民恳辟为己业,免徭役三年。可是如今怎么样呢户口和土地都在减少。”
陈知县提出的这个问题很尖锐。
若是程启运、程恩和程恕在场,他们也能轻易明白其中的原因。可即使明白,也不便说,不愿说。毕竟,他们本就是这个原因的受益者。没有谁愿意干自毁长城的事情。
眼下,只有程意和肖平在场。肖平是个小孩子,陈知县并不在意。而程意虽然出自大户之家,但是心中常有不平之气,很让陈知县钦佩。也只有在这样的好友面前,他才能畅所欲言。
果然,程意毫不避讳,道“江西税赋重,差役也重。百姓过不下去,自然要想办法。我们这些有碗饭吃的,哪里真正晓得百姓的愁苦耕种官田,虽然比较自由,但是难免胥吏层层盘剥。若是给大户人家作佃户呢,虽然失去一些自由,但是有大户作靠山,只要按时交租服役,胥吏倒是不敢过分欺压。时间久了,土地就集中到大户身上。”
顿了顿,程意又道“吉安文人贤士固多,但强宗豪右也不少。这些大户相互侵斗,彼此渔利,诉讼大兴,刁风四起。陈兄来此做父母官,要有心理准备啊”
程意这番话,若是对别的吉安官员说,可能会惹来麻烦。但是他与陈知县的关系亲近,而且其为人也直率,所以丝毫不绕圈子。
恰恰是程意的直率令陈知县有了触动。他登门拜访老友为其一,讨教一些办法为其二。对于后者,他其实是迫不急待的。
在江西做官,并不容易。在官场中,早有“命运低,得三西”的说法。陕西和山西,土地贫瘠而民风彪悍,抗税之事时有发生,一旦惹了麻烦,乌纱帽很容易丢掉。明朝末年,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两个农民起义军的领袖,都出自陕西。
至于江西,以山区、丘陵为多,人多地少,外出谋生的人便多。因为龙虎山在江西,这里是天师道的源头,外省堪舆、算命的,往往来自江西。可是,朝廷的官员又如何收这些走江湖之人的税
即使早有准备,陈知县到任后依然为现状犯愁。
他中进士比较早,如今刚过而立之年,正希望大展抱负,以偿多年寒窗苦读立下的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并不愿意和前任知县一般混日子。可越是志向远大,越容易因现实的残酷而困惑。
院内,程家父子坐着无聊。程恕突然道“我去一下茅房。”
只见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却故意选择了从正屋前经过,很明显是想听听陈知县和三弟到底在说什么。
程启运和程恩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