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上楼。 他 就站在那里。一股香。来自遥远的异域,像是沙漠中升腾起来的幻境,覆盖了战场,那里埋葬着无数血肉,似乎风轻轻一吹,无边的枯骨就裸露了出来。
人立身于窗前,透过竹帘向外看。那里,却是大正宫的方向。
此人眼睛珠子似乎昆仑坚冰雕刻而成,万年不曾消融,可是,他望着大正宫的眼光却是柔和的,有一种活人身上的温度。
只是,当那人转身,看着程风笑了几声,他身上活人的温度消失了。
“程先生,多年未见,你活着,我也活着,幸甚”
程风摇头,“岂敢。”
“程先生不必如此见外。” 那人又说,“我们也算是旧相识。当年在敦煌,你我斗酒,大醉三天三夜。在我们高昌,一同醉酒的人就有过命的交情,就是兄弟。”
程风收拾心思,恭敬施礼,“今非昔比了,高昌王。”
他是高昌新王,殷忘川。天下人都以为他屯重兵于大鲜卑山北麓,对大郑疆土贪婪的狼子野心似乎连长城也无法阻挡,北境战事一触即发,此时,始作俑者却暗无声息的进了雍京城。
殷忘川不再此处多纠缠,他说,“那好,我们说正事。此一步踏出,断绝身后路,程先生过来见我,必然有所觉悟。”
程风没有说话。
殷忘川,“我曾经问过一位故人,此生是否还回雍京他当时没有回答我,只是说,已经断绝身后路,从那时开始,他的人生就只有向前走,无法回头。他当时说的轻松,我却能感知他的苦,虽然我无法感同身受。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原本就没有身后路,也无所谓回头不回头。可是对于故人,还有程先生这样的郑人,死不入祖坟,似乎比活着身受万仞凌迟之罪更苦。”
“所以。”
“我不强人所难。”
此时,洪丁端上来一个木盘。
汝瓷盏,碧透的绿茶。
殷忘川坐在临窗的木椅上,他端茶的姿势异常熟悉,在程风看来,像极了赵毓。
“程先生,你还有一条路。两年前,尹明扬自知丢失虎符是不赦重罪,他自己敲断一条右腿,佐以平息漠北的战功,这才向大郑皇帝乞讨了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如今他人就在雍京城,你可以去找他。”
“我也想知道,尹明扬那匹老狐狸能否拼上另外一条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洗脱你、你死去十七位弟兄的沉冤”
“还有,”
“为你报北境统帅徐绍下令灭你程氏满门十三口的血仇”
程风忽然问,“赵毓呢”
殷忘川拿着茶盏的手指一停。
程风又问,“西北战事一平,他就走了,再无声息,他还活着吗”
殷忘川,“找他做什么指望他帮你”
“不。他老丈人尹明扬是当年威名赫赫的西北王尹大人都做不了的事,赵毓也做不了。我不想连累他。” 程风说,“高昌王,你们是故交,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他过的好不好。”
殷忘川,“活着。至于他过的怎么样,我不知道。”
程风,“你能找到他吗”
殷忘川,“找他做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
程风,“托付我十七位兄弟的骨灰。”
“程先生。” 殷忘川忽然以一种极其认真的口吻说,“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你一定能见到赵毓。你十七位兄弟的骨灰,你程氏十三亡灵的牌位,甚至你的身后事,尽可一并托付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