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我雕的,手工活很糙,让你见笑了。”
埃琳娜扭头看了一眼他握在掌心的木偶,单手摘下戴在他脸上的不合适的墨镜,折叠,往空着的地方随手一塞,声音轻盈欢悦
“这些年认识我母亲,而且肯开口和我说过去的事的人,都告诉我,我的童年非常幸运。自由又快乐,像一条美人鱼、塞壬或水妖,地中海是我的摇篮,灾难避开我的鞋尖,死神躲着我的裙角。”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或许比他以为的更在意他一些她在吐露外人很难调查到的、被埋葬的、“她的过去”。
持有共同的秘密,往往是心灵的距离拉近的开端。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雀跃,他压抑着儿时雨天吹出的肥皂泡一样迅速扩大的欣喜,继续倾听。
“很遗憾,名字是莉莉安娜时的人生,我不记得。真正的人生从埃琳娜开始,但我宁可相信那个快乐的故事是真的。正如我希望你的人生,不要在那么年轻的时候戛然而止、你能拥有莉莉安娜不死的幸运,也是真的。”
她的侧脸对着他,可以看见金色的瞳眸在苗色的隐形镜片后闪光,绿川唯不确定那是不是泪,但他喉头发紧,很想吻她。
“肺鱼,我其实不懂你在做什么。这个世界上的罪恶与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无数人为了他们心中的正义牺牲性命、前仆后继。你也看见了,罪恶依然无处不在,大概不到人类灭绝那天,就不会消亡。哪怕是三大家族所在地,也从来不缺心怀正义的新鲜血液,最后他们怎么样了呢我的家乡又怎么样了呢”
是“心怀正义的新鲜血液”而不是“穿狗皮的货色”或者“朋友的朋友”,埃琳娜第一次在他面前,用褒义的词汇,定义和形容那些满怀热血的理想主义者,她家乡的公检法体系内不肯随波逐流的青年。
他们来,他们去。他们生,他们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籍籍无名。他们的名字见于讣告,见于丑闻,见于升迁名单,见于觥筹交错的名利场,见于鳏寡孤独的泣诉,作为受害者,作为加害人。
漫长的岁月,历史的尘烟,时光的轮毂滚滚向前,人的一生何其短暂。
有人心头热血冷却后沦为精明世故的官僚,有人在长久的凝视深渊中融为深渊的一部分,有人骑着驽马徒劳地向风车发起冲锋,有人殒身不恤阖家尽墨鸡犬不留,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隔岸观火坐视不救,有人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庸庸碌碌蓦然终生。
周而复始。
她的家乡,西西里岛的康费图镇,与小镇同名的家族所在的地方,换了话事人又怎么样张牙舞爪的影子政府依然盘踞在那里。
埃琳娜不信任他的同行,但也不再蔑视。
绿川唯攥紧吊坠,按照她的习惯,这是欲扬先抑的前半句话,重点是下面的后半句。
“要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就那么看着而已,人类文明也推进不到今天。太阳每天升起,黎明每天到来,因为地球在一刻不停地自转与公转。屈服于黑暗、完全静止、不再有任何变化的,唯有死亡,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股势力,一个政权,一季文明。”
她挂了空挡,踩下刹车和离合,紧急制动让车身不稳,她的语气像分开红海的风一样笃定
“你在做正确的事,英雄,它有意义。你的同伴也是。德不孤,必有邻,意思是做正确的事的人,一定会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实现理想。在我有记忆的十余年里,我一直在嘲笑正義の味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看见了你,动摇了我。”
“德必有邻”她念的是“徳は孤独ではなく、必ず隣人があ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