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口不提的,是荀文若。
“时殊事异,叔父独不怜我”荀攸平静问他。
恰在这时李当之走进来,仿佛察觉到尴尬的氛围,悻悻道,“麻沸散起效尚需时刻,不妨饮药后再谈。”
荀忻就着李当之的手喝了那碗充满酒气的汤药,疑惑看他,“酒”
“以酒行药,可助药势。”
李当之望向荀公达,“军师,若荀君昏睡如酒醉态,当即唤我。”说罢逃难一般忙不迭走了。
等等,荀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所以李当之把他扎醒又给他喝麻药
悲伤的氛围被李当之冲散,不过荀公达时隔多年的“叔父怜我”不可不答。无意间牵动伤口,荀忻眼前一花,倒吸一口凉气,慢悠悠道,“我与君名为从父子,情却相异。”
“名礼不可废,然君年长于忻,忻敬君为父兄,友君如知己。”
“既怜且愧。”
“独愧于攸”荀公达拾起掉落在床沿上的玉韘,结好绳结,帮荀忻重新戴好,“亦负文若。”
荀忻有心辩一辩他做不了阎王爷的主,谁不想活着呢
自从随军出征起,他便做好了遭遇意外的心理准备。战场上本就是搏命,今日杀人,明日为人所杀。
此前箭矢于他仅仅是箭矢,是利器,是战术,也只有箭镞留在身体里时,才有切肤之痛。
等到军医相互推诿时,才知死亡近在咫尺。
同样受箭伤,比起那些已被黄土掩埋的士卒来说,他能抱怨什么
麻沸散起效,片刻工夫,他再次沉沉睡去人事不知。
药液清洗过伤口,置于火上烧红的匕首割开皮肉,鲜血溢出又很快凝住,滋滋作响,荀攸不忍再看,掀帐离去。
“来者止步”
“违令者杀”
夜色里华佗忙从胸前摸出羽檄,“慢有司空召令”
两匹马轮换,披星戴月地赶路,又接受完严密的盘查,华佗终于抵达官渡曹军大营。
要不是与荀元衡交情颇深,华元化半道就得跑路。
这架势是要他去救人,还是去送命
被径直带往荀忻所在的营帐,途中就遇到了拢着外袍赶来的曹公。华佗定睛一看,曹司空两只鞋穿错了脚。做了几年太医令,圆滑不少的华元化只当没看见,拱手便拜。
曹公不拘礼,拉着他疾走,“元化至矣幸甚”
华佗心下一沉,曹公如此失态,难道荀元衡果真伤重到奄奄一息
匆匆赶入营帐中,华佗随手抓住迎上来的自家弟子,气势汹汹杀到荀忻床边。
床上之人昏睡不醒,脉象微弱。覆手额上,热度明显超过正常人。
睡在一旁的荀攸被惊醒,起身行礼,“元化至矣。昨日箭疮崩裂,流血不止。”
“逆徒,汝如何治的伤”
站在老师身边的李当之如同被揪住后颈皮的小狗,三十岁的人如同小学生,愧疚道,“弟子学艺不精,荀君箭疮日甚一日,清洗、敷膏均无济于事。”
听着弟子竹筒倒豆子般的叙述,华元化洗完手,在荀公达帮助下把伤患翻了个面,解开纱布察看伤口。
纱布揭开时,在场的人大多不忍地移开视线。
华佗皱起眉头,受伤至此不过六七日,荀忻肩膀伤处竟溃烂流脓,猩红肉芽在肩背处白皙肌肤的对比下,愈发触目惊心。
帐外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忍不住哭出声的是跟随荀忻已数年的亲兵。
“箭镞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