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年龄,这般样貌,不用想就是那位荀君。
曹公如此看重军医心里绷紧了一根弦,拔箭这种事很大程度上听天由命。
拔箭很成功,伤者当场去世,这种情况很常见,虽然痛惜却也无法避免。
然而给上位者拔箭就不一样了,伤者一旦出事,下一个出事的就是动手拔箭的他。
强自镇定地用刀划开衣料,伤者依然沉默,但疼痛引起的颤栗不是人主观上所能控制的。军医的心也跟着颤,还回曹公的佩刀后,不由抬袖抹了把汗。
趁着血还未干透,他赶紧揭除伤口处割开的衣料,仔细观察创口。
然而拿不准箭镞是否入骨,也不清楚箭镞有毒无毒,他不敢贸然下手。
“明公”军医不得不硬着头皮向曹操解释,他技艺不精,没有取箭镞的把握,希望您另请高明。
看曹操拧起眉头,军医忙拜倒,“军中有太医令弟子李当之,医术精妙,仆远不能及。”
“如此”曹操狐疑,喃喃道,“华元化弟子”
他望一眼荀公达,见其点头,“召李当之。”
刚下完令,那边荀攸却唤道,“元衡”只见方才还倚床坐着的荀元衡闭目倒在了荀攸怀里。
“公达,元衡无事。”眼看荀攸心急,曹操叹口气。
与其清醒地硬熬,昏过去反而减轻一些痛苦。
他像是安慰荀攸,又像是自我安慰,“孤早年身披大小箭疮十余处,尚且无事,元衡素来为福将,必能逢凶化吉。”
荀忻睁开眼,坐在他床边的白衣青年取下银针,对他腼腆地笑了笑,“在下李当之,有幸得见荀君。”
右肩处熟悉的疼痛唤醒了荀忻的神志,意识到眼前应该是另一位大夫,“有劳足下。”
手上摸索,抓住了被他倚靠着的那人的衣袖,“公达”
“攸在此。”
隐约能听到丝绳崩断的细微声响。
荀攸手上一沉,低头来看,手里被塞了一枚缀着红绳的玉韘。是他家小叔父用不上,却从不离身的那一枚玉扳指。
“元衡”
只听荀元衡道,“取箭之前,足下容我耽误片刻。”这话却是对李当之说的。
“惭愧。取箭凶险,荀君若有未竟心愿,自当与亲友一叙。”李当之拱手一揖,抱着药囊往外退,“在下于帐外等候。”
“君何意”荀公达摊开掌心,尚有余温的玉韘静静卧在他掌中。
荀忻沉默,数息过后才开口,“雒阳辟雍,残垣之下,埋有昔日所藏典籍”
“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望公达发掘典籍,令往昔礼乐重见天日。不必再耗费人力搜寻断篇残章。”
“此韘烦请埋于我师墓前弟子有负所托,无颜再见。”
“当年殷殷托付,岂可假手于人”荀公达打断他的话,把玉扳指塞回他手中,物归原主。
荀忻似乎是在回忆,语速放得很慢,“答应元化与刘元卓,刊印其所著之书,公达若无暇便作罢。”
“庭中埋有三坛青梅酒,任公达处置记得送奉孝一坛。”
“他日平定河北,邺城田庄,我名下田地赠与阿勉,余下归宗族所有。”
“多年不见,不知谌兄长、衍兄长可好。”
“曾于汝南设广厦抚育孤儿,我府中资财望尽予之”
荀公达静静听他说了一阵,从财产说到田地,从院子里埋的酒说到在河北养的黄犬,却自始至终忽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