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一样的剑,霜雪一样的人。”
众人闻言,纷纷笑道“都说才子配佳人,我们探花郎别有一点凌云意,偏爱冷冰冰的江湖女子呢。”
温恪莞尔一笑,不再接话。宫娥将“胭脂透”搁在案边,转身翩然离去。酒过三巡,君臣尽欢,晚风吹面,卷着深浓夜气,温恪搁下夜雪杯,正待斟酒,忽闻席前一个清雅低沉的声音唤道
“小温大人。”
温恪抬眸望去,来人着一件绯罗绛纱袍,腰佩银绶带,足踏乌皮履,发簪银青冠,身长玉立,面容俊雅,一双凤眸和煦地望着他,正是安广厦。
“安大人,请坐。”
沐苍霖与张秉谦正与同乡进士攀谈,安广厦撩起袍裾,在温恪身边坐下。
二人沉默了一瞬,安广厦很快开了话头,替两人斟了酒,展颜笑道“待他年澡雪上京城,一定要往死里灌他。小没良心的,寄出去的信,都快三年了才回我,看把他惯的。”
温恪心里空落落的,低低应了一声。他自知在这件事上对不起安广厦,更对不起魏殳,可话至口边,竟无从说起。
安广厦不知他心中所想,将夜雪杯推给温恪。广厦公子意态微醺,狭长的凤眸轻飘飘地瞥了温恪一眼,慢慢呷一口酒
“含香殿上,我看见你的答卷了。这笔字是他亲自教你的同澡雪所书,已有七八分的神似,真好。”
凉风吹脸,温恪的酒当即醒了大半。他蹙眉望着安广厦,这位当朝权知贡举微笑着举杯,向他致意
“能得澡雪倾心相待,想必是顶顶光风霁月的人物。我安广厦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温恪,多谢你这些年代我照顾他。”
温恪接过酒盏,淡淡道“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儿,算不得什么。”
安广厦怔了怔,莫名从他的话里听出一线非同寻常的意味。广厦公子长眉微敛,还未说什么,却见温恪已举杯致意,接着,仰头将杯中物一气饮尽。
烈酒入喉,化作烧心之火。温恪将喉间火气咽下,刚要添酒,忽然留意到对面席间一位特别的人物。
那人身着三品文臣的曲领紫袍,腰佩墨绶,独坐不远处百官席间,悠然自斟自饮。
这位御前重臣周身方圆七尺竟空无一人,左右群臣似忌讳着什么,不约而同地避开此人,一个个背过身去,谈天说地,开怀畅饮。
这人年岁已过而立,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神容沉肃,面色冷白,分明不是凶煞的面相,可当那人一双鹰隼似的眸子轻飘飘地望过来,竟令观者心中为之一悚,旋即脊背一寒。
温恪沉眉一望,自然看出此人不简单。他将杯盏搁回案上,偏头问安广厦“那人是谁”
安广厦蓦地收拢指尖,将手中白玉杯攥紧。广厦公子一向清润的凤眸中,竟罕见地腾起恨意与怒火
“他是当朝大理寺卿,你今后的顶头上司阎王闩,公申丑。”
上京城,下瓦子。
这儿是旧城区最大的一处销金窟,拥有大小勾栏奴市五十余座,更有货药的,卖卦的,唱杂剧的,耍大头的,打花鼓灯的,舞刀、舞剑、戏傀儡的,莲花棚里套着牡丹棚,歌吹之声,昼夜相继。
像这样的鱼龙混杂之地,多得是一掷千金的风流纨绔,也多得是心灰意冷的落魄浪子。
段老三是莲花棚里的狎司,用京城俚语讲,又称“大茶壶”,既是勾栏院打杂的下等杂役,有时也充作讨债的打手保镖,就身份而言,只比下瓦子里最低贱的奴隶高上那么老鼠屎大的一丢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