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的时候, 他正在高烧。整个记忆支离破碎, 很多事情也懵懵懂懂。迷糊中,青阳默默背着他, 走过了所有的路。
他伏在这个不算宽厚、但相当可靠的背上,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 不那么游刃有余的青阳。
只是当时他不明白,背着他的青阳为何会发抖,更不明白,他后颈上细密的冷汗原因。
现在,他踏上了青阳曾经走过的路。
第一步, 锐利的石刃就刺穿了脚掌。锥心痛楚袭来,他看到刃尖透过脚背, 带出一些暗色的血。
脚受到巨大痛楚的时候, 会下意识将重量,压在另一侧的中心之上。只是这里犬牙错列,整条路都以半米长的石刃铺就。
他身子歪了歪, 另一只脚也被刺透。
“子珏, 遁风吧。”背后传来了醉灵的声音。
他的确可以遁风,但这条路不行。
痛楚几乎让他难以站立,伍舒扬抬手, 想抓住些什么,尖刺,穿过他的虎口,直逼向眼睛。
伍舒扬抬眼看了看这道尖刺。两侧的刃壁, 将道路挤得极其逼仄,它逼着你抬手把住重心,满手的血迹落满路途。
石刺旁挂了一只海鸥,半边风化,半边被低旋的秃鹫享用的千疮百孔。
他漠然将已被贯穿的手拉开,捏着刃尖稳住平衡。
肌肤,不过薄薄的皮囊。锋利的刃一刺,柔软的肉留下创伤,血管崩裂,奔涌出温热的血。
脚下,是遍地的白骨。鲜血胡乱滴落在尸骸之上,立即被死亡吞噬。
“子珏下来吧。”醉灵听起来极其不忍。
伍舒扬没回头。他害怕一回头,发现这种痛楚不过是刚刚开始。
他更不想抬头看看末途,他怕一抬头,发现这路绵延不止,直通天际。
“子珏”醉灵的声音越来越低。
暗夜,将这条碎石之路凸显的额外狰狞,像凶兽的獠牙、猛禽的利爪。
浓重的血腥与凌乱的血肉组织更提醒了他,这是一条亡命之路。
伍舒扬背对着醉灵,脚下的锋利石刃拉碎了他的披风,沿路都是斑斑血迹。他看着一道又一道的刃尖贯穿伍舒扬的掌心,再前行、再度贯穿。
几乎每一根石柱上,都留下他痛楚与磨难的痕迹。
他不明白,伍舒扬究竟是想许下什么愿望,宁愿如此,也要继续前行。
醉灵重重叹了口气,不忍地侧过了头。
“都是一群疯子。”他低声说。
痛楚开始剥夺伍舒扬的所有感知,渐渐地,他听不到醉灵的声音、听不到海鸟、感受不到海风,整个世界,只剩下尖锐的利刺和无尽的痛苦。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1
凉扇摇着,习习的风落在他背上。迷蒙中,他伏在青阳怀里,听着他温和的嗓音,一句一句呢喃天问。
天有多高,星辰又有多远,为何日月往复不会坠落,为何日日年年不会倒流。
为何人间没有永远。
“鲧何所营禹何所成康回冯怒,墬何故以东南倾。九州安错川谷何洿”2
为何鲧即使身死也要拯救大地,为何水神共工怒撞天梯,淹没的九州又何处有错。
生而为人,又是为何要受到这种折磨。
夏日的夜不长,幽幽萤火相伴,风过,总是抚动青铜铃响。
那时候,他还不懂得一生何其须臾过隙,转瞬之间,韶华已逝。
那时候,他也不懂得青阳反复诵读天问,哄他入眠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