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一之墓。
彭一是个假名字,没人知道他叫什么,这名字只不过是神棍编出来、方便讲述整件事儿的。
谁会给彭一收葬呢,只有江炼了,他受过很多苦,但仍有一颗柔软的心。
他会这么做的。
行李太重了,孟千姿就在这儿把包放下,歇了口气,又往前走。
她不担心有谁会把包拿走,这么安静荒芜的地方,真出现个小贼,反而会是让人欣慰的事。
不过,走着走着,就不荒芜了。
她看到了画,画在地上的画,那是庞大的、日积月累的图幅,最早看到的那些,甚至被风蚀得只剩浅痕。
画里种种,都是她熟悉的。
有悬胆峰林里的那只小白猴,瞪着眼,在贴面膜。
有老嘎家的吊脚楼,楼底下,还堆着巫傩面具、木头凿下的刨花,以及老嘎为自己准备的那口棺材。
有推着眼镜的神棍,那架势,似乎下一秒就要长篇大论。
有江鹊桥,摇摇摆摆的娇憨模样,如同往昔一般鲜活。
当然,最多的还是她得意时的、泫然时的,还有咯咯笑着的。
这些,都是江炼的回忆吧。
她顺着这些画走,画痕由浅渐深,这画蔓延上长长的斜坡,又顺坡而下。
孟千姿站上斜坡,泪水忽然滚落。
她看到江炼了。
他一个人,就在坡底,半蹲着身子,低着头,好像在画画,这儿的画都很新,刻痕很深,仿佛是地面盛放出的花,无声对抗着大荒了无际涯的孤寂。
孟千姿放轻脚步,慢慢走近。
她走到江炼身后,他没察觉,还在刻画,手边有不少工具,木头的、石磨的,也有刀具。
孟千姿又绕到江炼身前蹲下。
懂了,他在贴神眼。
他并不狼狈,他尽己所能,在这种地方,仍把自己收拾得清爽而又干净,笔下画的还是她,是她腿脚没好时、拄着登山杖的模样。
她依稀想起来,当时自己不满意他不过来扶,拿登山杖戳点地面,说他“你还坐着不知道过来搭把手”
江炼闭着眼睛,唇角带笑,手上一刻再刻,分外专注,极其仔细。
孟千姿记得,江炼曾经说过,贴神眼讲求时效,否则强记强画,人会很累,甚至损耗自身。
这些都是贴神眼画出来的吗
这是他一生的记忆、半世的珍藏,他需要记忆活着,他活在记忆里,不在乎累或者损耗,只想一一都画出来。
江炼停了下来。
他搁了笔,然后伸出手,慢慢摸索着,去摸另一支。
孟千姿这才注意到,他那些工具,都是按照顺序一一摆放的,在这儿,没人配合他贴神眼,他改了自己的习惯,用完了就搁回原位,再去摸另一支。
孟千姿看他的手,他大概是想摸那支笔头磨得尖尖的石笔。
她抢先一步,把笔拿了起来。
江炼摸了个空。
他怔了一下,眼角眉梢掠过一阵茫然,手将收未收,停在半空,有些无措。
孟千姿笑,然后将笔递到他手中。
指头挨到笔身的刹那,江炼的身子震了一下,他僵了一会,手顺着笔身,一路摸索过去,触到她的手时,略顿了一下,忽然握住,死死握住。
孟千姿的眼前一片模糊,透过这模糊,她看到江炼阖着的眼皮底下,眼睛在快速地转动。
他想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