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不会梁羡说起此计对阀阅造成的打击,毕竟梁羡如今亦为阀阅。然而她在云秦面前不曾袒露的私心,却可以说与梁羡。
她停顿了片刻,接着道“爹,一旦两国交战,无论是北寇南下,或是我们挥师北上,我身为郁州刺史,定要带兵参战我虽是女儿身,可我自幼随军,亦有北定中原,克复天下之野心只是,我害怕。”
梁羡一怔“你怕什么”
梁阑玉道“古往今来,多少将领见疑于君王我虽与陛下有竹马之情,可若有朝一日,我立下赫赫战功,又能免遭猜忌且朝中派系林立,纵使爹与陛下有心回护,亦难免有奸人算计于我。我怕有朝一日,我身处战局,却遭人背后捅刀,断我粮草每思及此处,我便惊惧难眠”
梁羡听到一半便已极为吃惊。他以为梁阑玉说的怕是对战场的畏惧,却不料梁阑玉会说这个。待到听完,他简直震惊不已,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梁阑玉。
他知道自己这女儿争强好胜,从前就知道。可以往的梁阑玉是内敛的,她的心事只藏在心中,从不肯说出来。因此她的倔强好胜于梁羡而言如同反骨,怎看怎不顺眼。
他是第一次,听梁阑玉这样明明白白地放下豪言壮语,说她要北定中原、克复天下她甚至还未北伐,便已担心自己立下赫赫战功时的情形,她怎没想过她会输多么张狂放肆啊
然而她的话却唤醒了梁羡胸腔中早已沉寂的东西。他太明白梁阑玉忌惮的是什么了那对梁阑玉而言或许还是虚无缥缈的胡思乱想,可对他而言,却是实实在在剜骨之恨
当年他追随先帝北伐,他们浴血奋战,终于攻下洛阳城那可是洛阳,是汉家的龙兴之地,是历时数百年的都城啊那种大喜若狂之情,他至今想起都觉热血沸腾。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全军一起杀猪宰羊,饮酒狂欢,他喝到酩酊大醉,为他们即将青史留名而庆贺。然而一觉醒来,他看到的却是朝廷发来要求退兵的军令。说是国库空虚,难以为继,要求他们把已经打下的山河拱手让人
即使已过去了近二十载,可至今想起此事,那种锥心之痛仍叫他咬牙切齿先帝急火攻心,当场斩杀了朝廷派来的使臣。可使臣杀了,兵也不得不退。退回驻地后,他们立刻开始谋划造反之事,并最终成功率兵攻进了建康
倘若当年豫州、兖州之地府库充盈,田野丰饶,他们能就地取粮,而不受朝廷拿捏,或许他早已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了,未必会有今日的贵极人臣。可他心中的憾很却始终如鲠在喉,难与旁人言说。
他深深凝视着梁阑玉,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虽然梁阑玉已经二十二岁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是他的女儿,他们竟是如此相似。
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梁阑玉的头发,却叫梁阑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躲开了。
梁羡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儿,眼神恢复清明,又将手收了回来。
他缓声道“你的提议,陛下怎么说”
梁阑玉摇头“女儿不知。可今日观陛下神色,我想他心中亦有北伐之志。”
梁羡点了点头。这毕竟是云尚的儿子,若连此志都无,未免太叫人失望。
梁阑玉道“若朝中有争议,还请父亲替我争取。”
刚才那番话,她固然是故意说给梁羡听的,但亦是她真心的想法。她绝不愿意受制于人,无论这人是朝廷,是父亲,还是任何人
梁羡缓缓道“好。”
到底是年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