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将近午时才歇。杜渝起了兴致,换过一身窄袖缺骻袍,足底一双狼灰厚底靴,长发卷起,塞进厚实的紫貂帽中。
洛川长公主府位于永兴坊内,向东跨过安兴坊,占地极大,几乎赶上东内。为长公主方便,驸马府便修在南边胜业坊中,只是狭小许多。
而六合亭位于整个公主府的西北角,其地势高绝,白日登亭,可览城外山翠。
雪中游园,杜渝也不过是边走边想心事,一切所睹如过眼云烟。
这府中仆从皆气度不凡,又彬彬有礼。应是李依提前交待过杜渝身份,一路畅通无阻,便是她要去外庭,也不过是多了个小厮引路。
逛了不到一个时辰,杜渝眼底一郁,对身边的小厮道“带我去六合亭。”
小厮领着她重回内院,及至边门,躬身打个揖,含笑道“杜姑娘,您瞧,便在那里。小的身份不便,只能送您这儿了。”
杜渝浑不在意,顺着方向觅路而行,走进了才发觉亭上有人。
雪后天清气朗,杜渝手搭凉棚,张望半晌,只觉得那人背影甚为眼熟,又有些经年的陌生。崔桃立在亭外,杜渝看得分明。
看来李依应在此间了。
昨夜婚礼成,景秀满腹怅惘,打马回府闭了院门,兀自孤影喝着闷酒。
崔桃来的时候,景秀正在灯下,为佩剑上油。
“将军,是崔桃。”
景秀心中微凝,侧目道“有何事”
崔桃一身黑衣而来,双手奉上如明镜一般的黑漆长匣。
“此琴,昭宗年间御用,名断眉。殿下有言赠此琴于将军,实相得益彰。”崔桃微福,说的话一板一眼,像个冷无感情的刃。
沐王郎怀因箭矢伤,左眉横断,乃不祥。景秀曾在宫中看过昭宗所绘沐王戎装像,其左眉确由眉峰处断裂,但画中的年轻人只是一派平和,并无半分戾气。这或许,是身为沐王平生好友的昭宗,心中沐王年少时的容样。
景秀长眉稍动,起身接过了。
他没有看崔桃一眼,只道“雪大,我着人相送。”
崔桃何时退开,他已经毫不在意。
断眉取材冷杉,经昭宗亲调,自是好琴。其背冰裂自然,如长蛇蜿蜒。其弦已上,含光摄魄。
景秀信手一拨,琴声如击磬,荡涤心胆。
但指腹厚茧,也挡不住寒意蔓延
从高丽一路急赶,方到幽州,便听闻黄河大水,杜漓溺死水边。景秀再顾不得秦诚,舍了行囊,连奔十余日,跑死六匹马,才赶回长安。
他奉密旨进宫面圣,李仪孱弱的身子骨亦让他胆颤心惊。圣人亲口告知他执金吾为御林军统领的高升,也未尝让景秀鼓舞分毫。
他忍耐着,回答李仪关于高丽一战的些许琐事,直到李仪叹息“十三娘,这会儿应在未央居。你素与她相熟,去劝劝她罢。”
末了,年轻的帝王又道“十三娘不肯另嫁,有了那等念想。你知她性子执倔,若有法子劝她回心转意,便尽管去试。”
景秀忍住心中愕然,从宫中离开,连家都顾不上回,风尘仆仆马不停蹄赶到未央居。
然而在栖凤池边寻到那人,满腹心思千言万语,景秀终究只得一句叹息。
“忍冬,不若算了吧。”他在她身旁站定,回过眼,才见她珠玉半垂,明眸盈泪。
李依靠过肩头,片刻功夫,景秀只觉一片濡湿。
劝慰的话都堵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