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破晓,大明宫各处宫室宫人却已忙碌了半宿。来不及休整片刻,他们随意用冷巾子抹了把脸,将腰带缠紧了些,免得腹中饥饿弄出声响来,损了宫中威仪。
新圣人是宣宗李仪同父异母的幼弟,名倜,这一辈中行八,是宪宗酒后临幸宫女所得,十二岁便早早之藩去了。宣宗无子嗣,大去前下诏立了治水有功的李倜为皇太弟,正位东宫。待宣宗驾崩,李倜即位,到如今还不满三月时光。
李倜仁慈,自从搬入宫中,只选了昭宗曾作为寝殿的清晖阁,吩咐大监英吉简单换过起居器具,便为先帝宣宗在天之灵素食持斋。他脾性也好,平日里说话慢条斯理,便是有侍女不慎御前打翻了砚,也不过轻声要她今后小心点,连半句叱责都无。
今日李倜起得比往日又早了两刻,往日只穿过三两次的衮服,在他还有些单薄的身上,显得愈发宽大。冕未戴,李倜狠狠眨了眨泛酸的眼皮,道“大监,这些事让徒弟们来做便好,你这么大年岁了,怎么不知多顾惜自个儿”
“圣人,这是本分,怎能说不顾惜何况今日长公主成婚,奴怎么着也得”
不等英吉说罢,李倜便道“是啊,十三娘成婚,虽她但十三娘这般执着,我如何能不成全”
洛川长公主李依,和宣宗一母同胞,同出宪宗皇后崔氏。宪宗看中虞国公杜氏子杜漓,李依自幼和杜漓亲厚,便早早做主,定了这门姻亲。
只不过
主仆二人同时怅惘,还是李倜先从惋惜中舒缓出来,与他道“不早了,戴冕,去春宫罢。”
洛川长公主从宣宗李仪名讳,闺名一个依字,小字忍冬,崔后喜她粉妆玉琢,偶尔也以冬奴唤之。她自幼和宣宗亲厚,便一直住在春宫,兄妹二人分南北而居。
及至李仪继承大统,李依虽已在宫外开府,但平日起居,多居春宫。及至李倜正位,仍尊李依为上,在北内寻了间宫室暂住。
春宫北阁,李依正站在三尺高的铜镜边。素白中衣后,长发碎玉一般倾斜而下,蛾眉微凝,一双凤眸眼底透着血丝。
“殿下,时辰到了,该更衣了。”崔桃着了一身绸衣,虽是改了大袖为窄袖,但发间陡然多出来的首饰仍让这个出身掖庭、以身手矫健出名的女官有些浑身不自在。
“时辰到了。”李依跟着念了句,抬手揉了揉眉心,闭了眼,道“你说漓郎若知,会否心中怨恨于我”
崔桃不语。
她知晓自己的主子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只屏息静候。但心中难免暗自叹息杜漓之后,长公主本已哀恸,但水灾未平,好歹还能强撑住。如今宣宗撒手人寰,却将所有的担子都留给了李依。如此伤心伤神伤身之下,她面上愈发冷情寡淡了。
民间向往帝氏勋贵,却哪里知晓便是帝王贵胄,其中艰辛,又何足为外人道哉
吉服里是李依执意不肯褪下的素袍,崔桃手捧黑漆大盘,内里是今日要佩戴的珠玉首饰。女官郑函弯着腰,正在用番邦进贡的胭脂为李依描唇。
不多时,北阁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春宫守卫归德中郎将尉迟静在外沉声道“殿下,圣人至。”
恍惚间回到从前,往往尉迟静说罢,李仪便会踱着步子笑嘻嘻过来,巴掌毫不客气拍在李依肩头,道“冬奴,我又得了些许好东西,你且歇一歇,咱们一起去瞧瞧热闹”
“长公主,吉时将至,朕来为公主添妆送嫁。”门外的声音,是有些陌生的,还有些许少年初长成的青涩。
李依回过神,浅道“圣人稍候。”
她不觉得让天子等候有什么不妥,李倜也没有异议,袖手立在人前,在阁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