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平整的地方,就是州府衙门那一片区域,约有一里见方,青石建成的府衙,被这一片山城雾色浸的黑绿,绿的是苔, 爬满了整片整墙面及屋檐屋顶的青苔。黑的也是苔,是旧年已枯死的苔痕,有股暗沉沉的朽蔫之气。二者一相间,久远的历史厚重气息, 便迎面扑来。
如果单论居住舒适度的话,这里的确是天上人间的好地方,山水间尽是灵秀之态,波横翠潋,如婉转妩媚至极的女子,轻挥一下衣袖, 就兜起漫天的云池,翻滚舒卷,卷过巫峰巴峡,终成轻烟与薄零,然后散成薄且细的山雨。
然而,山水愈灵秀,住在此地的山民的日子就愈是艰难。
山地崎岖且薄脊,产不出足够养活人的粮食,于是穷则生乱,这里每年都要发生好几次的民乱,守任这里的众官员,叫苦连天,每日都要想法子离了这里。
贪也没处贪,治还没法治,消息蔽塞,山民野蛮,寨子林立,土司与氏族成势,乡俗与禁忌诸多,一个不好,就要惹了一整个寨子的人蛮族之民才不会审时度势,只要不小心犯了他们的禁忌,全不顾后果就会打来,然后被官府定为乱民,请督军衙门出兵平乱,这样一来,两方越是闹的如仇雠一般,势同水火,万般不相融。
这里蛮族多,汉民也多,各自抱团,一旦有事,就是群架,每年总因为过水或是别的什么事,发生群体斗殴事件。
当各寨的主事人也没办法平息斗殴带来的后果及连带祸事时,才会去请官府之人出面平息事端。
玲珑一行人到达府衙时,衙里只剩一个看门的老吏,踩着草鞋,头上围一块青黑头巾,皂色的吏裳洗的泛白,手肘与双膝处,都订了皂色的补丁,衣裳的边角处都磨起了毛边,后腿处磨的更甚,衣边的线头成磨成一缕一缕的了。
人也黑瘦,耳朵也不好了,又不会说官话,听也勉强,徐郎君己他周旋了许多句才弄清楚,徐知安不在衙里,他出门平息事端去了。
老吏得知这一行人是知州大人的亲眷时,神态尚且镇定,倒是一众挑夫吓的厉害,脸都白了,也不敢追着要盐巴了,全都扑通扑通跪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惶恐万分的等候处置。
累了一路,诸人早都腰腿酸疼的不成了,徐郎君也懒的与他们计较,摆摆手让他们回去,罚是不必罚了,但井盐也不会给他们就是了。
挑夫们如蒙大赦,咣咣咣的磕了几个头,起身后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老吏似是什么都知道,既不当着徐家一众人的面严声斥责众挑夫,也不为挑夫们求情,只安静的立在一边,似与青黑石头融为一处,待那些挑夫们奔走后,他才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躬身将衙门打开,请徐府一众人入内。
老吏不多话,徐郎君问他的时候,他才肯答几句,若没人问他,他便弯腰躬身在一侧,待回院里,他又慢吞吞去挑柴火,在堂屋生了火,取了只薰的黑漆漆的石罐,倒了些水架柴火上烧。
蜀地及许多西南地方的人家都没有厨房,只在堂屋里架一个火塘,山里木头多,但潮湿,火塘边还留了个放柴火的地方,湿柴捡回来就放火塘边,待塘火慢慢烤干柴火。
不过官衙后宅堂屋的火塘边没放柴火堆,柴火堆另放在一间柴房里,才免于家里烟薰火燎的黑漆漆又乱糟糟的。
火塘就那么大小,挤了四五个人就围的严严实实了,走了这么长时间山路,大家伙都累的够呛,也都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