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口风却一点没松,不论二郎怎么询问,都没有更改主意,只是反复解释道,“二郎,你现在还小,你不晓得和你爹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是怎样的感觉,他也不打你,也不骂你,只是糊涂,这样的人分明是不该做主的,但他既然是丈夫,是父亲,便天然地是一家之主,谁都拗不过他去,娘千辛万苦攒的一点钱,他说败就败光了,他做的那些生意,你大哥难道就赞成吗没一样是赞成的,但有什么办法,他是父亲,他说要做,你大哥也只能听命,不然就是不孝。”
“实话告诉你,二郎,有时候给他送了钱,娘转身看见房梁都想绑根绳子吊死算了,多少次都是想到了你们兄妹俩若是买活军没有来,说不准哪一次”霍嫂子是最要强的人,在人前几乎都不流泪的,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偏过头去,让大滴的泪珠别落在了绸衣上留了水痕。“有时候娘看到河都想跳进去”
二郎自然被吓住了,他号啕大哭了起来,抱着母亲的脖子不松手,“娘别死,娘别死”
他不敢再央求母亲不离婚了,虽然依旧抑郁不乐,但也勉强地在泪水中逐渐睡着,霍嫂子将他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披衣出屋照看火墙外的大灶,又添了两块蜂窝煤,仔细封好炉门,这才舀热水进屋洗漱,烛光在水光中摇曳,映照出一张没有笑容的面孔,她出神地望着那破碎的景象,她已经几乎都不记得该怎么笑了。孩子们不懂事,他们从不会关注母亲脸上是否也有笑容,总是以为长辈们也和他们一样无忧无虑。
她洗了脸,涂了面脂,又到小女儿睡的屋里,打开屋角的佛龛,里头是新的神位黑木做成了牌的样子,上头贴了红纸,还标注了拼音,救苦救难慈悲降世六姐菩萨,这是在私下流传着,由百姓多是妇女们制作了悄然敬拜的生祠牌位,所以相当的简陋,她们绝不敢公然宣扬,因为这是买活军和谢六姐明确反对的行为。
霍嫂子虔诚地磕下头去,口里喃喃念诵着自己的祷词,她愿以自己的阳寿换得买活军,换得谢六姐的长长久久。能开海货铺的,胡家的底蕴比她娘家要强得多了,她娘家是绝不会支持她和离的,直到买活军来了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自己出门做工,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可以写一张主张了财产权她多渴求却又始终无法触及的权力的新式婚书
她还会再成婚吗霍嫂子也不知道,或许是会的,大郎到了年纪就要结婚,他要分出去单过的,而她始终需要一个男人来挑水劈柴,修修补补,而且两个人挣钱也比一个人更容易。或许她也就不再结婚了,老了跟着二郎过活,只要能挣到足够的钱,她相信足以买来儿辈们的好脸色
但现在霍嫂子不想将来,她只沉浸在这一刻里,她要离婚了,就像是从水里把快窒息的自己拔出去,她要离婚了她赚来的钱将由她自己做主,这样的日子哪怕只过一天
她的眼泪又汹涌地涌了出来,在这无月的深浓的黑夜里,这瘦削的妇女匍匐在昏暗的房间一角,额头杵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她哽咽地,几近无声地念诵着,“大慈大悲六姐菩萨,信女愿以自身阳寿,换你长命百岁、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