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偏腿骑上了自行车,往码头疾驰而去,口中还喊道,“葛吏目,葛吏目葛爱娣你别一见我就跑师公你都不认了吗我问你我们衢县要的棉花到底什么时候能发,你不能只顾着临城县的父老,便不管浙江道的乡亲”
码头那里有个女吏目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满是无奈地等他过去,众人的眼神也都跟了过去,除了黄大人,其余人的下颔几乎都是不可置信地微张着的已婚配成家的体面老爷当众喊别家女眷的闺名这在外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而王家人显然吃惊于自己的儿子弟弟舅父叔父何时竟成了这样一个孟浪急躁的人甚至或许已开始怀疑这葛吏目和他或许便存在了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但这怀疑很快便因为葛吏目的长相被打消了,或许也因为两人对话时那正常到奇特的氛围。说正常,是因为他们的交谈似乎并不发生任何性别的关系,葛吏目和王弟弟的交流开始是客气的,随后迅速转化成争辩,两人都争着往外说数字,并且试图争取走来旁观的几个同事的理解,随后便又都激动了起来但可以听得出来,他们的矛盾总的说来和到港棉花的分配有关,而这无论如何也和男女之间的事情没有关系,以至于虽然他们正在彼此对话,但观感上这似乎也并不触犯什么禁忌既然衢县要棉花,王弟弟代表衢县而来,而葛吏目又管棉花,他们的交谈哪怕在老妈妈来看也似乎是很正常的。即便是将葛吏目换成一个男人,或者将王弟弟换成一个女娘,他们的对话也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
但奇特也就奇特在这里了,这种正常的对话在外头是非常奇特的,因为在外头似乎并没有一个能管到港棉花的女吏目,也就没有任何女人能和男人展开关于公务的对话。男女间的对话似乎被赋予了一种极特殊的意义,那就是倘若他们之间不存在血缘关系,或者是法律上的从属关系夫与妻,主人与仆人,那么他们的对话天然地便仿佛就是不道德的,哪怕是极为冠冕堂皇的对话,背后仿佛都藏了关于性的暗示与应答。
当这种公认的规矩被眼前的对话消解,当对话只回归于对话时,感到不自在的反而不是当事人,而是旁观的看客,他们必须强迫自己接受这样的新规矩男女之间可以因为公事发生接触,可以对话,除了公事关系之外,彼此的接触没有包涵别的任何特殊的意思,而社会也认可这样的接触,不会对此有丝毫的道德批判。
不论是对男丁还是女眷,这种新规矩都颇有冲击力,但王家似乎早有准备,即便有些不适,女眷们也没有失态,只看得出是在调整,而孩子们则完全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了。黄家这里,黄大人早领教过买活军女娘的利害,也做好了与之共事的准备,黄太太是最胆大包天的人,在巨大的冲击面前她即便也有些畏惧,不安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唯有老妈妈,年岁大了,旅途本就颠簸,今日又是剃了头,又是太太自作主张剪短了头发,又是见到了这样光怪陆离的情状,一颗老心哪里能受得了
只她今日已说过一句话,叫黄大人不软不硬地发作了,知道讨了男主人的嫌,也不敢再说什么,心内熬煎得着实厉害,左右望着,不觉潸然泪下,呜咽道,“神佛在上,如今这世道是真乱了,以后这天地这天地可怕不是要颠倒了过来这谢六姐,谢六姐”
她的意思,自然是这谢六姐,人人都道是真仙降世,依我看却是魔神再生,但却不敢讲出来,只能伤心落泪。黄大人看她一眼,道,“好了,妈妈,你可知道,这牛痘也有干苗,可以送得很远,你孙儿在武林,若是事情顺利,下半年也能种得上的。”
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