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梧桐殿, 太医、太监跪了一地。
闻恕一身湿衣坐在床榻边的木凳旁, 背脊依旧笔挺,只搁置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关节都微微泛白。
帝王那张脸, 已不能用肃然来形容了。
素心轻声走过来,在元禄耳旁道了句, “热水放好了。”
元禄蹙眉朝她摇摇头, 眼下这情形,他是嫌活腻了才敢劝皇上去沐浴更衣。
李太医更是后脊发凉,连号脉的手都忍不住轻轻一颤, 自打立后之后,成日不是被提到永福宫问话,就是被拎到昭阳宫号脉, 他这太医当得,实在是日日提心吊胆
片刻后,李太医收回手, 从木凳上起身,退后两步, 弯腰禀手道“皇上, 那沁心湖水实在太凉,娘娘身子骨本就不强健, 受了风寒又受了惊吓, 晚些许要发起高热, 且只能先去风寒之症。”
其他的, 李太医也说不准。
他抬眼望了下面前的男人,那湖水有多凉,明眼人一见湖面上的浮冰便可知,皇后受不住,皇上他
闻恕哑着声音道“依你所言治,不可生半分差错。”
李太医连连点头,“是,是。”
七位太医,留了两位在梧桐殿候着,以防万一,剩下的各自奔往御药房和后厨。
闻恕并未立即起身,一动不动坐了一刻钟。
他久久凝望着床榻上这张苍白的睡颜,脑中却浮出另一个画面。
牢狱之中,静静躺在草堆上的人,亦是如此安安静静,了无生气。
然后,然后
闻恕吞咽了一下,狠狠闭上眼。
他从来不敢想,长达数十年的光阴里,他梦见过、想过无数无数场景,独独不敢想那最后的一月,不敢想他最后见到的那一眼。
他承认,怕极了。光是想想,便喘不上气。
“备热水。”他忽然开口。
元禄惊起,喜笑颜开道“皇上,早备下了。”
过后,闻恕泡了一刻钟的热水,这颗心才缓缓落定。
两个时辰过去,梧桐殿的脚步声就没断过。太医来来回回诊脉,宫女一次次端药上前,付茗颂不知被灌了多少药,中间呛着一次,悠悠转醒,却又沉沉睡下。
天色渐暗,元禄走出梧桐殿,却见到一位本不该在这儿的人。
他抬脚过去,惊讶道“宋大人怎还未离宫”
宋长诀抬头,那难看的脸色吓了元禄一跳,像是刚从沁心湖游回来的似的。
宋长诀沉声问“皇后如何了”
“还未醒,也不知何时能醒,您这是”
“我等皇上,有事要禀。”宋长诀随意寻了个借口。
元禄点点头,并未再深究。
然而,这一等便是夜深,宋长诀一个外臣不便留夜,他抿了抿唇,只好先行离宫。
这是闻恕守在这儿的第三日了。
晨光熹微,脚步声轻慢。
元禄一进内室,便见眼前人还是这么僵直地坐着。
实话说,他知皇上看中皇后,独宠皇后,但他当真想不到,这份独宠能深到这个程度。
仿佛是他一眼不瞧,人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他提步过去,试探地唤“皇上,娘娘高热已退,只待醒来,您、您已两日未上朝,太后娘娘方才差人来催,说是请您去一趟永福宫呢。”
闻恕缓缓抬眸,眼里有几根红血丝滑过,抬手碰了碰付茗颂的额头,不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