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张了张嘴。
安澜能看出来那今天被他们重复了至少五十次的话已经涌出来到了他的嘴边,他不是不会说,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词语每每到了嘴边又会悄悄溜走,把他困在一个表达缺失的巨大泡沫里,憋得无法呼吸。
不能强求。
他没有说,她替他说。
“谢谢。”安澜轻声道。
就这样,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晏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又鲜活起来,不再露出紧绷的接近垮塌的神色。
第二天和第一天的情况差不多。
第三天仍然如此。
到第四天时,晏晏才含糊地说出第一声“谢谢”,旋即从诺亚口中接过因为拧得太弯反弹后被弹飞到房间另一头的橡胶宝剑。
在这之后仿佛打开一道阀门,他对鹦鹉说的话越来越多,抿嘴巴和皱眉头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许多问候渐渐成了日常。
每当他走进鹦鹉教室时,安澜和诺亚都会问他“下午好”,他会比较生涩地回复一句“下午好”,然后再去做其他事情。
每当他结束休闲时光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家时,安澜和诺亚都会告诉他“晚安,明天见”,而他也会回以同样的话语,虽然跟着一些无意义的摆手。
但这些成就无法在老师和家人身上实现。
随着接触的时间日益增加,安澜发现人脸对晏晏来说似乎意义不大,当他看到人的脸时,他看到的就是一张脸,是“脸”这个东西,没有好看难看之分,她开始担心他的世界里其他关于人的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碎片。
这不稀奇。
自闭症儿童逃避与人的交流,他们从人身上得到的信息自然都是不完整的、有错漏的,假如他一直这样下去,一直不和人说话,那么这种碎片化只会越来越严重,整个人类社会对他来说都会变成某种怪物似的存在。
安澜认为是时候了。
一个下雷雨的星期六,雅芳奶奶应邀坐在横木旁边,和两只鹦鹉一起静静地看着晏晏玩耍,一边看一边交流信息、等待时机。
等了半个小时,磁力球才从他手中滚落,骨碌碌地滚到三个观众脚下,晏晏想要过来捡,但在他之前,雅芳奶奶把磁力球捡起来递了过去,平稳地放在他的掌心里。
然后他们等待。
晏晏可以避开雅芳奶奶的视线,但他不能、不习惯也从未避开过两只鹦鹉的视线,面对着这熟悉的期待的目光,他的舌头好像又打起结来,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粗糙又黏连,支支吾吾,不知所云,脸涨得通红。
没有人替他说话。
但也没有人在催促。
大家都在安静的等待着,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作时发出的“呜呜”声,还有一只不知从哪飞进来的虫子在玻璃窗上昏头昏脑到处乱撞的声响。
“谢谢”晏晏最后说道。
“不用谢。”雅芳奶奶很温柔地接道。
她说话时云淡风轻,离开时也很平静,但眼睛似乎有一点湿润,安澜看得不是很真切,这个疑惑在晚上就被解开了,小熊老师冲进来吸鸟时得意洋洋地宣布他们为庆祝这件事特地买了个蛋糕,还开了一堆肥宅快乐水。
安澜很生气。
诺亚也很生气。
可恶的人类,自己在外面吃奶油蛋糕,味道也不让他们尝尝,就算鹦鹉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