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清。
等到和接应的扈从们在长公主府外会合时,昏翳的天色才被破开些许缝隙,玄清微露。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同扈从们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浑浑噩噩地接过缰绳,然后翻身上马。
好在马儿比他要清醒,待他一坐稳,它便目标明确,脚步轻快地跑动了起来。
此时尚属宵禁,北阙甲第里空空荡荡,阒无人声。
骤然响起的一连串马蹄笃笃声,如同空谷跫音,格外地响亮。
如此惹眼行为,自然很快便引来了一队游巡的宿卫郎官。
但只一打照面,他们便把冲至唇边的呵斥给生生咽了回去。
这一行人,虎纹甲衣,皆冠鹖hé冠1。
冷面寒铁,枭视狼顾。
是禁中的人。
至于被他们簇拥护卫着的那个赤帻白袍的少年,只怕非王即候,不是他们所能招惹得起的。
可是法度如此,谁也不敢疏忽职守,迟疑顾望了片刻,到底还是迎面而上。
好在禁中这一行人,亦知他们的不易,并不欲为难他们。
末尾一人,径直朝他们策马而来,下马拱手拳揖,自怀中摸出夜间通行专用的令符,任凭他们检查。
至于他们到底是何人,又为了何事而犯宵禁,这人却不肯多言,只一句不是你们该问的。
为首的宿卫郎官也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答复,不过公事公办而已。
他递还了令符,道声叨扰,领队继续警巡。
而怊怅若失的刘彻,压根都没注意到宿卫郎官,更没注意到随行扈从一度少了一个人。
他神志游离,只顾埋头策马。
天光黯淡,马蹄哒哒,宛如奔向面目模糊又永无止境的未来一般。
九月中旬的晨风,寒气乍生,呼呼鼓入袖中,荡开满身凉意。
空气中仍是浩瀚的岑寂,但却不再充溢着龟甲香,那股令人窒息的重压终于消失了。
压迫了一夜的肺,终于可以尽情呼吸了。
清寒的新鲜空气,被他大口大口地吞入肺中,对于彻夜未睡的他很有些提神醒脑的作用。
但不知道是不是呼吸得太过紧促,心头忽如刀绞,肺叶在胸腔内颤抖不止。
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地,接二连三地,从眼眶中滚落了出来。
他抬手一摸,脸上湿漉漉一片。
然后又稍顿了一顿,他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哭了吗
哭
这个字,一向离他很远。
远得他上一次哭,还是七岁时候的事了。
但那一次,他身边尚有阿娇姊。
这一次,他身边有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有了。
他喉结哽咽,昂首向天。
月淡星疏天欲晓,太阳要来了,它们沉浸在相会即相别的情绪中,没空听他诉说他的孤独和苦闷。
于是,他闭了闭眼,复又垂首。
至于脸上的泪痕,他懒得管,也不想管。
左右天色晦暗,又无人敢直视于他,就让它被晨风缓缓拂干吧。
一路沉默而行,等到将近未央宫东门时,天终于亮了。
只是仿佛贪睡的稚童乍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