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来数去,竟也只有太宰。
大抵出于这样的心情,我完完本本和他吐露心声。
“我只是不确定,不确定自己原本走的路是否正确。就好像通往花园的路有两条,一条宽敞而喧嚣,另一条杂草丛生却安静。我选择一条,就必然舍弃另一条。然而,每天往返时,看着那两条路,我总会忍不住想,想到当初来到这花园的情景,想假如我走了另一条、如今又会是什么样”
“你太自卑了,也太傲慢了。你以为你写就能写好私小说需要我给你念出历史吗”太宰毫不客气地说,“你又有什么好害怕的被柳川先生那样欣赏着”
被人当众指着鼻子臭骂了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愤怒,只是有些惭愧。
为了转型,我的确写过私小说,评价却并不高。
大抵是因为真实的我自卑又自傲、充满着苦痛与愚昧,既没有鸥外先生那种义无反顾选择使命的悲壮、也没有谷崎的纯粹之美、更没有坡先生的审慎。
这样的人写的私小说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我当时大受打击,认为我这种禀赋的人在文学一路上已经触摸到了天花板。这种忧虑即使到了现在,也未能减少,倒不如说更加深重了。
我望着窗边,假装自己沉浸在什么别的东西中,极力避免直视太宰。尽管如此,我依旧能感觉到他过于洞察的目光黏在身上。
如果目光有温度,那它一定堪比夏日最炙烤的太阳。病房就宛如被他照耀着的庭院,石墙上爬满了绿藤,台阶上落满了石榴红的果子,蝉鸣声声,庭院里静悄悄的。
我却与阴冷潮湿的榻榻米缠绵、听着灼痛的灵魂发出一阵又一阵“滋滋”声。
房间就这样沉寂下来。
当视力被局限,听力反而敏锐起来。我听到津岛攥紧拳头的声音,他是在生气吗不过他素来知礼、自不会贸然打断对话。
然而,我失算了。
像猫一样窝着的津岛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太宰面前,恼怒地“你、你”了半天,又深吸好几口气,这才找回语言功能,“芥川老师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津岛修治今天要和你来场武士般的决斗”
“你叫芥川老师呀,再怎么说,我可是他现在的先生喔。来,叫我声师祖”
太宰懒洋洋摆摆手,故意拖长了腔调,像只傲慢而装腔作势的小动物。
津岛一如其愿地炸了毛,又不知如何反驳。看起来是太宰得胜了,他露出餍足的笑,津岛却突得做了个鬼脸,“你很喜欢柳川隆之介吧”
“和你这个叛徒没什么关系呢。”太宰撇撇嘴,呛声说。
津岛故意卖关子 ,“我知道他一个秘密关于柳川先生其实”
“秘密是什么”太宰的声音很急切,半点没先前的若无其事。
其实我也很急切,柳川我的笔名有什么秘密吗难道是我当初模仿普希金写坡和波德莱尔的通讯集被发现了又或者是偷偷吐槽某个不知名文人的话被发现了
那可真是不大好。世人要是知道了这件事,绝对会对柳川隆之介大失所望我鬼的名声够糟糕了,柳川就留几分美名吧
我没空伤神了,说到底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我几乎要在心里呜呼一声了,不忍知道接下来的事。
我看着津岛,指望他能给我留几分面子,好在津岛不负我所望,卖关子的本领学了个十成十。
他摇摇手指,笑盈盈地对太宰说,“想知道啊那就求我啊连柳川先生都没认不出的败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