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龄闻声有些怔愣,他望着对面自始至终都端方有礼的世家公子,对方将自己从诏狱放出来,他本以为是死期将至,谁料对方竟是想要放自己离开,真是咄咄怪事啊。他想说句什么,却又看着对方忽然没有了声音,一刹那间万念翻涌,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却只有一句,难怪啊,难怪这些年谢氏的门庭只高不低。
他终于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了。”
“山长水远,老先生一路珍重。”
离开了那间酒肆,季少龄坐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回头再看一眼那立在阑珊烛光下的年轻世家公子,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隐在夜色中,看的不大分明,他蓦地回想起了当年他与对方父亲在金陵渡口初识的场景,那时北方高门的少年被形容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金陵门阀的世家子被形容为“颓唐如玉山之将倾”,两人一见如故结为至交,立誓愿为这中州社稷倾尽所有,这一晃眼物是人非,还道那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这世道真是早就变了,孑然一身的季少龄想了又想,“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倾,故事都旧了,谢行检,你这个儿子怕是远胜过你我当年啊。”
帘子重新被放下,马车迟迟离开了盛京,老人坐在车上,过了会儿,他抬手在空中慢慢地写起了字,一横那是江,一竖那是山,指指点点是日月,一撇一捺是百姓,一钩一转是君臣。
可惜啊,他再也写不出那样的好字了。
深夜了,杨琼的朋友们都各自回家去了,李稚这一晚上喝了吐吐了喝,现在总算安分下来了,杨琼起身先去结账,等他再一回头,却发现李稚人不见了。
谢珩目送着季少龄的马车远去,眸光有几分缥缈,他本来已经要离开了,视线却又忽然停住。
街角有一株枝干繁茂的桂花树,谢家的马车就系在不远处,一个少年正在不声不响地爬树,谢珩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正是刚刚在酒肆中高谈阔论的少年。
李稚还在往上爬,动作灵活得跟只猫似的,他挂在了树枝上,伸手小心从怀中拿出了刚刚从地上捡的两只雏鸟,轻轻地放回到了窝中,一只雏鸟趴着不动,另外一只扑腾了两下,看起来似乎吓坏了。李稚趴在树枝上盯着它们看,那眼神越来越迷离。
过了一会儿,喝醉的李稚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下不去了。他挂在了树上一动不动,回忆了半天,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树上。
李稚正茫然着,树下出现了一个身影,他听见脚步声,低下头看去,忽然眼睛睁大了,“你”
谢珩站在树下,抬头望着那挂在树上的少年。
李稚下意识低声喃喃了一句,“神仙”
谢珩的眸光波动了下,他自然看出这少年喝醉了。不远处酒肆中杨琼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嘴里大喊着李稚的名字,谢珩对他道“快下来吧,你的朋友在找你。”
李稚怔怔地盯着他看,他想说自己爬不下去了,但是又忘记了开口说话。
“你需要帮忙吗”
李稚点了下头。
谢珩笑道“那你不要动。”
“好。”李稚双眼发亮地看着他,看起来很是兴奋,他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你是山里的神仙,我一直在找你。”
谢珩用眼神示意侍卫上去把这孩子小心地带下来,问他“你找我做什么”
“我找你,我是想跟你说”后面的话含糊不清。
“想说什么”
“你长得真好看。”李稚的声音越来越低,加之喝醉了的表情与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