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心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眼神错愕地望着她。怪这饭堂混浊的空气掩盖住了她飧人的气味, 他居然是走到面前才发现她的。
公主当然有很多衷肠想跟他诉一诉,比方那天他一掌劈得她多痛,她痛定思痛后觉得不能放过他什么的。不过现在人多, 寺内所有大小和尚都在,暂时不方便把两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关系公诸于众。在做人方面,公主还是比较厚道的, 逼良为娼的事不能干, 要干也得释心大师心甘情愿。
他们眼神顾盼之间全是戏, 边上的圆慧追问“大娘和释心大师认识”
释心不语, 重又垂下了眼。他向来高姿态,也做好了公主胡说八道诬他清白的准备, 谁知并没有。
公主说“有过一面之缘, 那天我的豆腐摊子被人撞翻了, 是释心大师替我扶起来的。释心大师真是个好人啊,就是看上去瘦了点。”边说边往他碗里又加了几块豆干,“大师长途跋涉一定很辛苦, 多吃点儿, 要是不够,大娘再给你添。”
公主笑眯眯, 笑出了彼此交情不一般的意味。
作为伙房打饭一线, 量多量少都是有弹性的,全在那一抖勺之间。有时候人情往来, 连佛门净地都不能避免, 世上哪里来绝对的公平, 要是真讲公平,就没有释心法号不排辈,老方丈给他另立一字的事发生了。
上百双眼睛看着,未必没有人犯嘀咕。释心看看堆得像小山的菜碗,这是来自伙房大妈的关爱。
公主满目柔情,那张刻意丑化的脸惨不忍睹,但袅袅眼波间,仍有看得见的万种风情。
释心低了低头,道一声阿弥陀佛,端着托盘转身寻坐处去了。公主望着那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背影,摇头感慨“瘦太瘦了”
边上的圆觉不明白大娘对于瘦的定义到底是什么,轮到一个真正精瘦精瘦,瘦得两颊都凹进去的沙弥打饭时,大娘垂着眼皮,连看都没看一眼,漠然扣了一勺豆芽,份量精准,无可指摘。
很多时候吃大锅饭就是这样,不要指望打饭的能多给,只要不少给就是天大的运气。心态平衡,皆大欢喜,饭堂吃饭才会吃得快乐。
通常伙房办事的人,得等所有僧人都打完了饭,才轮到他们动筷子。公主的工作终于完成了,捧着自己的小碗观望,见释心对面的位置正好空着,便兴高采烈跑了过去。
扫扫袖子,施施然坐下,释心没理会她,但吃饭的动作微顿了下。
公主扒了口饭,悄声问“大师,见到我是不是很尴尬”
的确很尴尬,他知道自己甩不掉她,她的阴魂不散,她的韧性,全部超出了以往他对一国公主的理解。但越接近达摩寺的时候,他觉得希望越大。他期待寺规森严,能拦住她前进的步伐,结果证明是他太乐观了。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她能这样毫无障碍地出现在山门内,并且精准直击腹地,拿起了伙房的饭勺。
他能怎么办太难太难了有时候难得他怀疑人生,他的修行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最无奈的是,还不能戳穿她。她乔装打扮,博得了所有僧人的同情。她说他是“好人”,好人就好人吧,总比开口诬陷他,管他叫“夫君”强。
释心吸了口气,如果这深稳沉静的身体是由看不见的弦丝紧拽支撑的话,刚才打饭一抬眼看见她的瞬间,就已经断了一半。
他问出了此生最绝望的问题“施主,你究竟想怎么样”
公主无辜地说“不想怎么样,找了份工作养活自己而已。”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