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无人敢贸然发声,唯有一人的声音在大殿内响着,低沉而坚定。
皇帝定目望他半晌,傅恒低着头跪在地上,身形丝毫不动,显出坚持来。
皇帝的眼里溢出些欣慰来,他放松地靠到了椅背上,开口“朕准了。”
没有人提出异议,连一向喜欢就傅恒资历说事的大臣都没有。
平心而论,傅恒年纪轻轻,又从未上过战场,本不该直接接替讷亲职务,但金川是个烫手山芋,谁都唯恐和金川战扯上干系,这当口富察小儿主动请缨,众人都松了口气,更在心里默默嘲笑奚落。
若说傅恒无资格,也并不公道,军机大臣本就是朝廷重臣,绝没有分量不够的说法。
圣旨下得很快,战时一切手续都运转迅疾。很快,皇帝启用傅恒为帅,以延误军机的罪名处置张广泗和讷亲的旨意便传开了,朝野一片哗然,钮祜禄氏更是动荡一片,讷亲被处死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但这一次皇帝是铁了心杀鸡儆猴,为此半分颜面都没有给这个满洲老牌家族。
只是消息传回富察家,却是也掀起了波澜。
正如外人在这件事上的看法,富察家也认同掺和进金川役里是一件万分不明智的事,章佳氏一度担心傅恒会一时热血上头在朝中出这件事的风头,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亲自上阵,实打实地跳进这泥潭里去。
老夫人眼睛现下已经几乎完全失明了,李荣保身体日渐衰落,家族里幼媳行事妥帖,打理宗族事务已经自有章程,章佳氏已经不太操心外面的事了,每天做个享乐的老太太,跟孙子孙女玩耍,和几个媳妇谈心,对家里府外的事也避而不谈,显见的不想闻杂事。
但这事哪有人敢瞒她,消息一传回府里,老太太当场就气得摔了手里的杯子。
于是傅恒今日一进门,就被门房和章佳氏亲信拦住,往主院里请。
傅恒心知今日这场硬仗是必须得打了,便顺了章佳氏心意往过走,路上却忍不住走神,想着时春早上的反应,有些担心他妻子的想法。
说来说去,出去打仗,生死就不在他自己掌控中了,而他一走,留下这偌大的富察家,留下生病的父母和幼小的儿子,而要承担这些的,都是她。
其实有的时候他忍不住在想,都说他富察傅恒是女子的好归宿,嫁给他是京中许多贵女的梦想,但其实他有什么好的,值得外面的人如此吹捧赞颂。
时春嫁来想来也有六年了,但细想想,这些年来,其实他真没有给她多少好的东西,反而让她吃了许多苦。他的少夫人本来是一个潇洒又优秀的天之骄女,硬生生为了他学会了忍耐。
其实如果不是嫁给他,想来她可以过得更加自在,而不像现在,被一个富察氏媳妇的名头禁锢在锦绣明堂里,外人看着尊贵到了极致,其实从来没有过随心所欲的时候。
但是他放不了手了,从福隆安降生的那刻,或者更早开始,从她在采薇庄子说出“归家”的那刻起,他们之间的事就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划分得清楚的。
或许更早的时候,他娶她做他相敬如宾的妻和珍视的红颜知己,她嫁给他也仅仅因为一道阴差阳错的圣旨,他是重诺的人,承诺了一生的誓言便会尽全力地去实现,而她信了他的诺言,也回报了赤诚的信任与努力。
那么这感情,便不是天意的侥幸,也非人算的刻意,是万千命运归途走向汇成的一道必然,是众多风景也无法阻拦耽误的终点尾声。
他们谁都没有抱着必须要求得结果的指望,但最终深深地爱上了对方,渗入灵与肉,死生都无法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