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朝后仰到靠枕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现在算是知道道门那家伙,为什么一定要宿家的少主非死不可了。”
“他少时起就心高气傲,认为自己得世间所钟,天道所厚,认为自己有世间最好一切求不得之物。如今老菜皮了也不改这副死德性。”
“他怎么可能容忍旁人有他没有的,有他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萧家家主从没有想过萧凤辞会忤逆自己。
他气得像是被人当胸来了重重一拳,所有志得意满都化成堵在心口的郁气,座椅上金龙吐珠的扶手被寸寸拍裂,明珠滚落在地
“如今你修为与为父齐平了,翅膀硬了,会忤逆为父了。”
所有父慈子孝的虚假温情都被撕成碎片,荡然无存。
萧家家主胸口起伏,森森道“你别忘了是为父,是萧家,当年为帮你避开道门圣人的预言,为帮你避开雷劫九日加身而天下追杀不止,做了多少将天下一起骗住,醉了多少把这场寓言和天劫彻底推到和你出生时日将近的宿饮月身上去。”
“就算这百年间将你扮作女子,不也是为了你好,为了你性命考虑”
这是唯有萧家父子之间知道的,连四门圣人亦不清楚的内情。
“你和宿饮月之间,只能活一个。”
萧家家主如此动怒,萧凤辞却一点都不惶恐,既不请罪,也不示弱,脊背挺得如出鞘的剑,淡声道“我知道。”
倘若你从出生开始,就被人在耳边翻来覆去地提,耳提面命地念,软硬兼施地逼这件事情,你也很难不知道。
“你知道”
看他这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萧家家主不由大怒,转身拍碎了另一侧的扶手“你知道还在这里跟我犟不肯去杀了宿饮月莫非宿饮月真有这般好,她又不是男人,还能将你迷得神魂颠倒”
萧凤辞和萧家家主之间隔着一整座丹墀,只能抬头仰视萧家家主。
但看他模样,仿佛比萧家家主高了一整座丹墀的人是他。
“父亲不必如此。”
明珠滴溜溜滚到萧凤辞跟前,他眉也未抬一下“不想杀宿饮月,只是我不想为萧家做的千千万万件事里的一件而已。”
区别仅在于以前萧家家主拿自己父亲的身份,拿萧家来压他的时候,他答应了。
而这次他不打算答应。
“宿饮月不该死。”
说出这句话时,萧凤辞心里想的是真是可笑。
他和宿饮月在一起待多了,竟也会像宿饮月那样去说话,简单意气,再无他顾。
萧凤辞偶尔也会恍惚想,若是没有乱七八糟的雷劫寓言,若是没有证道天下,没有四门五家的倾轧纠纷,他会不会也能活得像宿饮月那样金尊玉贵,年少无忧。
那是他曾经最向往的东西。
也是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触碰到的东西。
因为乱七八糟的事始终在,宿饮月能在这堆事里活出真正的少年模样,自己却活出了满腹心思与算计。
他这辈子都做不了宿饮月。
所以他希望宿饮月始终能做宿饮月。
萧凤辞平静补完后半句话“我不会对他动手。”
这一回四分五裂的是椅子本体。
萧家家主微微喘着气,眼睛狠狠地瞪他,似在考虑着该怎么骂这个不孝子。
萧凤辞习以为常,转身淡然道“父亲若无其他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她红裙繁复华贵,裙摆金线在光下微微,光影流丽,半是拖曳在门前地毯上,半融进黑夜里时,如夜色中开出靡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