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与谢积光的对峙中先收了手。
因为宿饮月拒绝了圣人。
圣人的喜怒难辨,圣人的恩惠也如天威不可拒。
纵使儒门圣人上一刻还有说有笑,谁能知晓他下一刻不会雷霆出手
谢积光的事可以押后再算,性命可以押后再取,顾盏为之隐忍磨砺百年,早不会争一两天的长短。
但宿饮月是他要护住的人。
一口气也受不得,一点危险也不能有。
看着顾盏和谢积光两人,少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啊。”
他倒没有生气,只问宿饮月“你真的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宿饮月颔首。
大约是今晚的大起大落对宿饮月来说着实刺激,他在这个话题上面难得话多“您当我是十年怕井绳也好,当我是逆反心理做事不过脑子也行。如您所说,四门的那些证道天下,太费劲太事多了,我掺合不来,只想好好练剑。”
然后把那些烦人的给一锅端了。
少年了然,笑道“道门那家伙拿你当棋子,还是相当重要一枚棋子,你便怕我也用你来做点什么。”
不管他有没有这个心思,能够以这样坦然的姿态说出来,心胸就相当了得。
宿饮月便也坦荡道“比起怕,更多是痛恨,所以索性不沾不碰不招惹。”
少年理解道“人争一口气嘛,谁修行不是为了腰杆子更硬”
他的态度像是发自内心。
没人能叫圣人假意逢迎,哪怕是敷衍一句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话说开到这里,也就没有必要再谈。
少年爽快地道了个别,带着礼法两家宗主转身就走,回到儒门所在。
圣人所居的地方,竟和那些贫寒书生毫无二致,甚至比贫寒书生还要不讲究,翻旧了卷页的书铺了满桌满地,灯盏边缘凝结着厚厚的一层蜡油,将铜灯盏点缀得斑驳油腻,宛如泣泪。
法家宗主躬身站在少年面前,等着他说话。
他对自己这位师尊的尊敬发自内心。
正是因为对自己师尊的尊敬发自内心,才会不择手段去达到他师尊所想要的天下,乃至于道上和他师尊有了分歧。
少年这次没有再愤怒蠢猪蠢猪地骂法家宗主。
他在榻上坐了很久,纸窗上侧影凝固如剪,半晌,只说了一句话“老二,你欠那位宿家少主的。”
说要收宿饮月做亲传时,少年有后半段话没有说。
他前面说过,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儒门不可能为一个宿饮月得罪道门。
收宿饮月为亲传,也是一种得罪道门,也是给了道门圣人最好的开战理由。
所以他要收宿饮月做亲传,就必须推自己一个亲传出去。
仙台城的事大半因法家宗主而起,他自己作的死怪不了谁,推他出去有理有据,非但能成功堵上道门圣人的嘴保住宿饮月,还能用来揭开一部分道门圣人的打算。
少年有心疼有惋惜,却并不是下不了手,舍不得。
因为法家宗主自己做的事,该自己承担,儒门和自己不是法家宗主有恃无恐的避风伞。
而且正如他所说
人命在量不在质,没有谁的命一定比谁高贵。
但是宿饮月没有答应。
他明明听懂儒门圣人的话,有再好不过的机会让自己的仇人痛不欲生,却没有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