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我们家在苏州也有些名气,只因你外祖父乐善好施,又在族中办义学,因此得了个薛善人的称号。我们吴地的女孩儿,都有一双巧手,我在闺中时,因绣活比别人略强些,竟也有了些名声。十里八乡听说薛善人家的小女儿要出阁,一时间媒人蜂拥而至。”
毓坤闻言心想,她娘当真是谦虚了,那样的美人又心灵手巧,无怪乎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这么想着,又听薛贵妃道“如此挑了三个月,你外祖父终于选定了金陵沈家,然而未及下聘,竟出了件祸事。”
“当时的苏州知府孙万理,是个人面兽心的狗官,听说了这件事竟派人来,说要纳我做他的第三房妾室。”
“你外祖父自然不愿意,也不敢得罪知府老爷,只想着能早日完婚。然而不待沈家来人,那孙老爷竟寻了由头,将你外祖父和你大舅皆下了大狱,还强占了家里的百亩水田。”
“那时你二舅带我逃了出来,半路上却后悔,劝我回去从了知府老爷。”
“然我却知道,那孙万理岂是好相与,定要闹到薛家家破人亡,我没了指望,才好倚仗他。”
“那时我心想,难道这世间竟没了王法,干脆横下心,带着茉雨,上京城告官。”
“那时我十七岁,不过比你和婉姐儿大些,孤身在外不方便,便扮作位公子。”
“虽然京城千里迢迢,但我也不是任性胡为,只因在家中曾听你外祖父说,有位同乡世侄,祖上与我们家是世交,如今在皇上身边做了大官。若肯出头,即便是苏州知府,也没什么可怕。”
“而我唯一担心的是,毕竟这么多年不曾走动,也不知他肯不肯认我。”
感到身遭的水已微凉,毓坤闭上眼,定了定神,扶着绛雪起身。
披着素纱单衣上了榻,她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殿宇深广,绛纱轻漫,紫檀柱间萦绕着安息香。珠帘内,毓坤靠在迎枕上,茫然望着拔步床鎏金顶上的四爪团龙,怔怔想,这里明明是她的慈庆宫。西苑、瀛台,那是她爹住的地方。如今她是太子,尚在东宫,并没有做皇帝,自然也没有囿于那人之掌,受那样肆意的凌辱。
想来这些时日忙着蒙古瓦剌部使臣入京的事,累得很了,沐浴时竟伏在水中睡着,还做了那样的梦。
一想起方才的梦,毓坤羞怒交加,面颊染上薄红,梦中人事皆荒谬,却真实如她亲历,又绵长似将半生道尽,若真是什么预兆那一刻,她实打实地害怕起来。
兀自在榻上蜷了好一会,毓坤才渐渐平静,想起曾听高僧论佛时云,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想来世间的梦皆是反的,这么着方安下心来,只是心中依旧不明白,为何竟会梦到那人。
为什么会是他,毓坤翻来覆去思索,却没有一点头绪,这梦果然毫无章法,只能暂将心中的乱麻放下。她下意识起身,指尖却触到榻间一方半卷的画轴。
垂下眸子,毓坤一眼便望见今日的罪魁祸首。瞧着那画,她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去把谢砚秋叫来。”
手边这幅熙陵幸小周后,正是她的伴读,安国公之子谢意昨日送来的,画的是宋太宗与南唐小周后的事。其时南唐国灭,后主被俘,封违命侯,而小周后得封郑国夫人,野史上说周后每随命妇入宫,辄几日方出,便是被太宗强留幸之。
亡国、美人、强幸大概正因了这画,才有了那样一个不堪的梦。
然此画虽为春宫,却工笔精巧,人物情态栩栩如生,历代文人印鉴提拔皆列其上,更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