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钧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算真心的笑“舅舅先坐。”
“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傅霖道。
楚钧十四岁登基,他是嫡次子,从小并未被寄予储君之望,刚登基时对国事一窍不通,所以事事请教傅霖。傅霖作为国舅与首辅,大权独揽。然而当楚钧一日日长大,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一点点收回着手中的权利。
傅霖不想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臣,可是他认为陛下过于年轻,许多事情考虑得不够周到,应当听他一言。
苏近指挥人搬来凳子,亲自请傅霖坐下,傅霖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不顾君前应维持的礼仪,直接与楚钧对视。
楚钧并不恼,放下笔道“舅舅觉得,朕不应该治这些人的罪”
“法不责众,陛下拿邓其杀鸡儆猴便可,其他人罚俸,情节重者贬谪即可,全用流刑过于严苛了。”傅霖道。
“法不责众。那他们贪污赈灾钱粮、让千万灾民在饥寒中死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全都是无辜的”楚钧道,声音渐渐提高,“如果朕今天轻饶了他们,他们便敢变本加厉”
楚钧话音未落,一本犯事官员的供词被他拍在桌上。他一发怒,殿中侍候的宦官全都跪了下去,傅霖不动如山,只是将目光稍稍移开,没有再直视天颜。
“陛下。”傅霖又道,“除了死去的灾民,还有千万活着的人,若地方失去掌管,必定混乱,到时只会有更多人在混乱中丧命。”
“哼。”楚钧轻哼,“没了官吏再提拔便是,每年道审都有新人入仕,有得是候着官职的人。”
傅霖上前一步道“陛下,这些后备者多出自寒门,缺乏名师教导,不懂圣贤之言,不可委以重任啊。”
“那些贪污的可都是你吏部选上来的人,他们可记着圣贤之言了”楚钧道。
“臣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但臣认为,如今官场中人即便有少数贪墨,也绝对好于大量启用寒门之士。”傅霖道,“寒门中人贪图小利,绝不可委以重任。”
楚钧握紧了拳头,傅霖不是那等权奸,他虽然手握重权,但从来恪守原则,傅氏一族门风清正,并没有敢贪墨枉法之人,但是他傅家没有,不代表其他世家大族没有。而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更是助长了那起子小人的气焰。
楚钧虽长在深宫,是楚氏与傅氏的血脉,但他不信门第之见。
以前他只是坚守着自己的不相信,却无力反抗,可是那个人他从一间小小的瓦舍走出来,带给他太多震撼,令他看见自己所坚守的不相信正在被验证。
楚钧松开了拳头,与傅霖对视“朕,无所谓名门寒门,只要心中装着天下与百姓,便是可用之人。”
傅霖怔住,楚钧绿色的眼眸扫过来,他有些惊慌地垂下视线。
他可说是看着楚钧长大的,看他的眼光总带着长辈看晚辈的意味,可今天的楚钧却令他有些意外。仔细想想,这是当然的,他虽非嫡长,却也是楚氏和傅氏的血脉,他身体里流动的血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个凡人。
他还年轻,没有见过那等寒门出身的人,自然天真地认为他们也可用,他现在不必与他争执,不如让他去做,等碰了壁后他自会知道,名门与寒门之间,立着一道看不见的高墙。
陇右道的浩劫并未就此终止,根据邓其供词被抓的十二名官员又陆续供出其他人,大理寺日日夜夜没有停止过审讯,大批陇右道的官员获罪,许多地方不仅知县与知府,连下面的官员也大批空缺。
为了此事,楚钧亲自到吏部督查,提拔了一批旧人,又选了大批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