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面露羞红,不言不语,只当她是默许了,胆子一大,伸手便欲将她搂进怀中。刚伸出手去,她却抬起头来,手中举着一颗莲子凑到他唇边,说道“莲皮涩,莲心苦,莲子甜味本就不浓,须得将这两样都摘去才能尝到。你尝尝这个,还苦不苦”
他无可奈何地张口吃下,囫囵吞枣,全然不觉得有什么好滋味。她见他面色不豫,以为是嫌莲子味道不好,又追问了一句“还苦么”
他心说早就不该对她的榆木脑袋抱什么指望,转过身来,和她并肩而坐“菡玉,你曾说过,莲花惟心素淡,虽苦犹清,我就是最爱这莲心的苦味。”
她复又低下头,默不做声地摆弄手中的莲蓬。他叹了一口气,道“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再睡一会儿罢。”
“嗯。”她应了一声,倚着他肩膀睡去。半晌,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却听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苦尽,就是甘来了。”
“苦尽甘来好,好。”他想起她刚刚应承他的,等到了成都等到了成都,一切就都好了,就是苦尽甘来了。他心中欢喜,情动心摇,身子动了一动,终究还是忍住,只将自己外袍展开,覆住她身子,拍了拍她肩膀,柔声道“快睡罢。”
她偎进他胸怀,闭上双眼。夜深露重,凉意逼人,这样相偎相依,却是身暖心定。夜风微拂,送来荷叶和花的香气,清淡微苦的芬芳。头顶上方,杜鹃的啼鸣宛转迂回,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声声都是他在低诉玉儿,不苦,不苦,不苦。
左相韦见素在御医那里草草包扎了伤口,回到驿站庭中时,皇帝仍拄着拐杖面壁而立。一旁地上,贵妃已换上盛装,面上敷了厚厚的粉,遮住青紫的脸色;颈间挂满繁复的珠翠环链,勒痕都被遮掩。她依然是雍容华贵的贵妃,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皇帝却好似一下老了十岁,有拐杖拄着,背仍急剧地佝偻下去,仿佛不堪重荷。微风拂起他鬓边花白的发丝,此时他完全是一个年过古稀、老态龙钟的老人了。
身旁高力士奏道“陛下,贵妃已经整装完毕了。”
皇帝恍若未闻,只是面壁侧立,一言不发。
高力士又劝道“时下天气炎热,尸骸不能久存。陛下就再看贵妃一眼,记着她美丽的模样,让她入土为安罢。”
皇帝这才转过身来,盯着贵妃,昏花的眼中热泪盈眶,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高力士命人用草席将贵妃尸身裹了,抬到驿站后缢杀贵妃的梨树下掘土掩埋。
驿外军士已经安定,悄静无声,全然不见方才的混乱。韦见素伸手摸了摸帽下的纱布,若不是头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真要以为那只是自己恍惚间的一场噩梦。
夏日的热风从驿外吹进来,带进阵阵血腥气味,夹着腐坏的气息。一场,朝臣死的死,逃的逃,皇帝身边,居然就剩左相韦见素一个人了。若不是他的二儿子京兆司录参军韦谔也在随行军中,及时拦住鞭打他的士兵,只怕此刻他也和其他同僚一样命丧黄泉了。御史大夫兼置顿使魏方进就因为说了一句“你们竟然敢杀害宰相”就被众人乱刀杀死。魏方进与他私交颇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刀下毙命,无力相助。
他步出驿门,外头三三两两的士兵正在收拾残局,血污满地,腥气弥漫。他的儿子韦谔也在其中。
韦谔看见父亲,迎了上来“父亲,你的伤怎么样了可要紧”
韦见素道“已经叫御医看过了,不妨事。你这是”
韦谔迟疑道“是陈将军他命我命我清理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