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从远方的风浪声里回过神,回到窗框后的面孔,左手在被那只蹼掌一点点握紧。
耳畔声音落地,通用语,耳熟的音节,没有任何传说之事发生。
但它屏气望来的模样却像是往大海上放了个也自身也无法确定的咒语,此刻正在戒备一艘轮船的触礁。
传说向来不可尽信。艾格辨别着这道嗓音,这完全称不上美妙的嗓音,任谁都能听出那发声的困难与不自然。四目相对片刻,他眼睛首先探去了那截紧绷的苍白喉颈。
他猜测了一瞬“受伤了”
喉咙无声滑动间,人鱼的眼睛在落向握住的手。指头上血迹已干,绷带褪去的掌心上则是一道显眼的痂,血和痂都是暗红色的。
它张开嘴,一句话经过长久的凝视才连成完整的音节“受伤了。”它哑声说。
声音再度入耳,乍听起来那不像人言,只是一种低沉的嗡声震动,其中若有任何含义,在这种迟滞的语调里,似乎也无法完整地显露。得有一会儿,艾格才听清它说了什么。
顺着它的目光,他望向自己的手。
一时半刻,他同样无法分辨它能听懂多少,又能说出多少。
“萨克兰德。”他念出这个音节,人鱼抬起了头,继而微微抬高脖颈,如同任何一个听到名字被呼唤的生物。
这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艾格不乏意外地打量着它,“听起来更像一个地名。”
迎着这阵打量,人鱼凝视的模样同样像是在一窗之隔的面孔上探索什么、证实什么,它凝视着从喉咙发出那种低沉的震动“地名。”它说,分不清否认或确定。
“离这儿很远的岛屿。”望着眼前给出名字的动物,艾格不难记起这个名字一直以来代表的图景,盛夏群岛的记忆仅有寥寥一点,却像那片土地一样鲜明。
“大太阳,金沙滩,人群总在和鸟群比谁更吵闹萨克兰德,一个热闹的地方。”也是和这个苍白安静的动物看上去毫无关系的地方,“你的名字”
两鳃微微掀起,人鱼抬着头,偏着脸,有一会儿没吭声,只是凝神看着、听着。它注视他回想的样子,倾听他回想的话,全然安静地,仿佛这短暂的几句是多么曲折长久的一段,直到艾格再度猜测起它听懂了多少,它才张开嘴巴,渐渐重复起他嘴里的那些字眼“太阳沙滩很远”沙哑的声音逐渐用上和他一模一样的语调,艰难且持续着,比起模仿,那更像是一种耐心十足的品味。它摸过蹼掌里始终放松的手指,又碰了碰掌心那道伤痂的边缘。
接着,它控制着那凝滞的喉咙,慢慢告诉他截然不同的图景“很远沙滩的下面没有太阳,没有人群很远,是海水,石头还有夜晚。”它凝视人类,眼珠静而深邃,逐字逐句间,那是一种通晓人言、更通晓诸多未知言语的模样,“海水,石头,夜晚没有声音。”
是海底。
艾格听出来了“萨克兰德的海底。”
“海底。”人鱼说,“萨克兰德的海底。”
四目相对,比这嗓音更晦涩的是跟随而来的想象之景。
海面之上的东西人人可见,然而人们从来无法看见大海深处的东西,在阳光照不到的深海,哪怕是盛夏的群岛,大概也是无垠的寒冷永夜。影子般的深海动物住在那里。
“萨克兰德。”他慢慢眨了眨眼睛,“那座岛屿是你的名字。”
“名字。”握紧蹼掌里的手,它又朝他念了一遍,“萨克兰德。”
姓名,地名。
片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