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皆光的老人循循善诱,带着叹气和一声不吭的目光,试图先说服自己,再说服身边这个不听教诲男孩。
他总以为他还是那个男孩。
老人背上学士行囊,离开城堡的壁炉旁、在严冬季节向南远行那会儿,那个男孩多大了
十二岁,他记起来。
大雪纷落里,白发老者站在码头最后的回眸是怎样的那个闷闷不乐的男孩在目送他登船,他红色的发顶后面是身披黑氅的侍卫,再远处则是街道、松林,城堡与雪山。
“巴耐医生。”那男孩仰着脸说,“遇到外面的坏人,记得给我们送信。每一段海岸都有加兰海姆的驿站,那里养着很多信天翁,挑一只翅膀最快的。如果一路顺风,好人们的故事也别忘跟我说说。”
他祝福道“一路顺风。”
偶尔地,他会放任自己思绪停在那里,想象一下老人最后回眸看到的场景,他总觉得映入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屋顶与远山,是那座消失小岛最后的图景。
还有那个男孩。
他的面孔、他身边的雪,他说的话坏人,好人。
好人、坏人。
孩子们总喜欢这样说,听了越多的故事,就越笃定自己那一套,越得分清“邪恶的、善良的、狡诈的、正直的”,越觉得那些巫术、诅咒只属于神秘故事,他们笃定世间光暗像黑白那样泾渭分明,笃定人间城堡与邪恶传说隔有障壁。
而现在,像故事里常说的,“转眼多年过去了”,他知道光暗的交融非黑非白,颜色是代表一切的灰,障壁如沉岛下陷,踩上去才知是唯一实地。
他看着楼下两人接耳私语,心里想到的却是昨日舱室里三人相似的神情、吊床上讨论海上奇谭的一道道声音。
还有那懒洋洋的声音随口一编的故事。
“家破人亡的贵族孤儿”
“历经风险打败仇敌,夺回家族的财产与爵位。”
他先是为这娓娓动听的说法短暂地笑了,随后望到远方礁石,才觉等候的漫长。医生去哪里了,货舱水手长那儿船长室中午已经过了。
伸手关上半扇窗,又轻飘飘推开,让木窗重复两次嘎吱声后,他百无聊赖地开始数起海鸥,一只,两只,三只长翼白羽,短喙鹅黄,那只信天翁像是渡了很远的海,湿淋淋地飞了过来,飞往船头。艾格目光跟过去,那是船长室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