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舱室的储水早已被搬光,一个个堆叠的木箱都是空的,唯一装水的仅有人鱼所在的池子。甲板上的雨水被门槛阻挡,池子里的水面也半点未降,艾格一脚踩进舱室,感觉到水泽漫过鞋底,下意识去看窗户。
紧闭的玻璃窗好好陈列在雨夜里。
前胸后背都感受着透骨潮湿,伊登像是脚底踩不着实地那样深觉不安,风雨天气总是会让人感觉不安。他有点分不清皮肤上的凉意是来自室内的水汽还是自己的冷汗,他站在风雨呼啸的舱室门口,突然地就想起了在野外独自迷路时躲过的某个岩洞。
风雨能把人淹没,岩洞可以庇护,可是洞穴深处有黑暗,野外的洞穴都是这样。森然的风从暗里吹来,他便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象背后会出现猛兽的腥风与低吼,想象自己手脚被啃咬撕碎、满地鲜血的样子,脊背得紧紧贴着岩壁才能缓解冷汗。
大船不是荒无人烟的森林,外面甲板人来人往,可他现在感觉这个舱室就是一个兽类的潮湿洞穴,洞穴只在风雨天气里出现,大门会像嘴巴一样闭合,湿气会化为水滴从天花板落下而那可怖的洞穴主人此刻正抬起脖颈,眼珠清醒,盯着他的同伴。
“艾、艾格。”伊登呼唤。
艾格回头看了他一眼,人鱼也跟着转动眼珠。伊登手里的灯立即抖了一下,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艾格接过那盏晃动的煤油灯,挂上木墙高处,黄光就洒落了舱室地板。
再回头时,人鱼尾鳍划出了些许声响。
站在灯下,艾格见那双灰色眼珠与他对视片刻,蹼掌撑过木板,长发拖过地面,半裸身躯就缓缓滑进了池水里。水波悠悠而动,人鱼便只剩下肩膀以上露出水面,水线不高不低,刚好位处它的锁骨之下,像上次他们看到的那样。
“它它回到了水里。”伊登说。
艾格对人鱼在水面进进出出的行为没感到稀奇,他已经知道这动物如果多碰两次脆弱的玻璃窗,哪天也许就能在无人时分破窗回到大海。
他环顾一圈,地面已经没有能盘腿坐下的干燥地方,便踩过满室水迹,将两个空木箱移窗口。
随后艾格脱下湿透的外套,拍了拍箱子,示意同伴坐过来,他最好不要再为人鱼的一举一动惊乍退避,窗户上的雨声不疾不徐,不出意外,他们得在这舱室呆上一整夜。
时不时有灯光扫过窗外甲板,雨夜里望远镜的视距有限,水手们往前路的探照却丝毫不敢松懈。
白天时候他曾见有海鸟停留甲板,估计这片海域礁石不少。所有人都怕遇上暗礁,嘈杂却有序的操帆声中,艾格知道这艘庞然大物的速度在慢下来。
他倾听了会儿甲板动静,拿出兜里的沙果,自己嚼着一个,向同伴递去一个。
伊登与他对坐窗口,半边身体都紧贴着墙壁,他感觉到就在身侧不远处,那道来自水面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他连张嘴都很紧张,别说吃东西了。
他摇摇头,悄声问“它它好像一直在看着这边它为什么一直在看着这边。”
艾格没有回头。
“你得允许它好奇,你比它多长了一双腿。”
“可、可是。”伊登瞥过去的余光在颤抖,“它没在看我,它它它在看你。”
艾格当然能感觉到人鱼在看他,但那目光幽静,它的鱼尾也很安静。舱室里的海水气味比甲板下的酒味好闻,角落里的动物也不会像周围三张吊床那样喋喋不休,他觉得在这里呆上一整夜不算太糟。
靠着玻璃窗,他嚼起沙果,连皮带核地一个、两个第三个果子将要塞进嘴里的时候,他回头看向了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