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甲今天要去乡下。
刘家的庄园离城较远,大概四十多里,叫黑城子,二十多户人家,基本上都是刘家的佃户,只有刘姓和魏姓,庄子周围百十亩水地,半山坡上还有近千亩旱地都是刘元柱家的。
刘家祖上就是黑城子的地主。刘元柱父亲很有战略眼光,不想只当一个乡下的土财主,不仅把家安在城里,而且将儿子送外地读书,办起商号,完成了从土地主到资本家的飞跃。
到刘元柱当家,更是目光远大,精于经营,待人也很“仁义”。先是与官府打连手办起皮货、牲畜交易市场,商号分号开到了兰州、西宁,后又开钱庄。清亡之后,交易市场尽归刘家,刘元柱也就成了甘州首屈一指的人物。只是子嗣不旺,人丁单薄,四代人都只有一个男丁,刘甲是刘元柱的独生儿子。
刘甲和管家只带了魏宝、一个下人。拉了一大车当地一种木轮车,轮子很大,车斗并不大,名称叫大车青、白两种颜色的布料,一大车绵花。落日前进了庄子。
到了甲长家门口,在木柱子上拴好马。一进门刘甲就对甲长魏三施礼道:“魏三爷好,”魏三连忙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少东家这是折我的草料哩,快请进、快请”
进门让座后,魏宝过来爬在地上给魏三磕了三个响头,口称三爷爷好,魏三这回没有客气,坦然受礼后说:“圈宝娃,你这就去看父母吧,饭也在那边吃,晚上我们陪少东家,你就别来了。”魏宝答声“是,”起身就要走,刘甲拍了一下管家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臂,管家跟了出来,从自己马上的褡裢里拿出一封银元,又抽出一卷青布和白布放在他手上说:“少东家给的。”
晚饭后刘甲说明来意,魏三说:“好办,明天把人集中到打麦场上,少东家给大家当面说,至于日子恓惶的人嘛谁家都不好过呢。”
第二天早饭后,魏三拿一面铜锣,从庄子头到庄子尾边走边敲边喊:“各家当家的到打麦场,有好事哩。”
刘甲两人到了打麦场上,刘甲惊呆了,这分明是一群叫花子,大部分人头发蓬乱,衣裳破旧,绵袄、绵裤上补丁摞补丁,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脚上穿毡窝窝的很少,许多人脚上是生皮子缝的鞋,塞上麦草保暖。他们不说话,脸上泛着饥饿的青色,目光呆滞。刘甲突然有一种负罪感,他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魏三说话了:“各位叔伯兄弟们,少东家来看大家,有好消息哩。”
刘甲结结巴巴地说:“老少爷们,奉我爹的话,今年的地租减三成,年前交给甲长。”他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他说完了,人群只谈谈的飘出几声:“好哩,”刘甲心是酸的,嘴里泛着苦涩的味道。
他明白了父亲为啥让他带布和绵花来这里,父亲知道这里的情况。
下午把带来的东西按户分开,一行人从庄子第一家开始依次分发,到庄子中间的一户人家,男人在院子里接过东西,忙着说谢,没有把人往屋子里让的意思。
刘甲还是进了正屋,炕上有两床破旧、看不出颜色的被子,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缩在被子里,刘甲问:“家里的人有病了吗”
男人不吭声,魏三说:“病倒是没有,只是全家只有一条绵裤,谁出门谁穿,所以就。”
刘甲楞了一下,转身就走,他再也没进一个家门,他没有了进去的勇气,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种他家地的佃户。
回城的路上,刘甲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产生出一种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
刘甲路上受了风寒,回到家就病倒了,管家把事情向大掌柜说了一遍,刘元柱苦笑了一下,淡淡的说了句:“还是年轻、见的少啊,去请一下约神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