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询不以为然“两家以十二驳一,以众凌寡尚且不嫌臊,岂会因这小事而罢”
他一挥手,让侍从宫人在石渠阁内点亮灯光“秉烛齐景公夜饮,而今日,朕便夜半虚席,听诸儒言古今苍生之事”
随着天色完全暗下来,辩论的内容,也在渐渐朝深水区进发。
三家显摆了各自对古礼的传承,公羊本不擅长此道,但旗号也得打,榖梁自诩复古,却尴尬的发现,这点上远不如左传。
“继往圣之绝学”不是吹牛的。孔子曾说过“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战国时期弃笾豆之礼、秦焚诗书,后之经学先师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其所传的经典难免会有书缺简脱。
倒是左传如同活化石般,内容更详细,诸如春秋时盟会怎么开,贵族宴飨不同场合该赋什么诗,丧礼上的小细节,很多能与礼相互佐证。就算它是战国时人所作,作者也是个极其厉害的人,在史料价值上,甩开公羊、榖梁这两本纯理论书很远。
三家又辩论到了鬼神观,公羊是一群神秘主义者,榖梁较简单纯朴些,而左传最为激进,虽然里面也有不少神秘的预言故事,但仍在多处凸显原始的唯物主义,诸如“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还秉承孔子“敬鬼神而远之”的理念,反对天道迷信、重人事。
在历史观上,榖梁所持是越古越美好的观念,三代之治是完美的时代,越往后越是礼崩乐坏,所以需要克己复礼,复古改制,这是汉家天子的使命。
公羊则是秉承改造过的“三世说”,以为事情正在慢慢变好,他们正处于一个太平世到来的前夕。
被任弘改造过的左传,则比三世说更加激进,直接是历史进化论,以为天下在不断螺旋上升,故而不当法先王,而应法后王。
在夷夏观上,三家也吵成一团,榖梁是内诸夏而外夷狄,主张两不相干老死不相往来,公羊过去是支持反击战争的,以为对外当行仁义,如此则四夷皆来朝贡。
唯独左传一家,赫然提的是僖公二十五年那一句“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
“对中国当以德柔之,对待四夷,若仁义无效,当以刑兵威服之”
百官之中,尤其是武将多有颔首者,这是汉家百余年间的一贯做法,苏武那句话就是写照,但凡敢杀汉使者的邦国,都落得凄惨下场,要么如南越、大宛亡国族灭,要么如匈奴,残破迁徙。
而在天下观上,相较于公羊、榖梁,左传根据春秋二百余年历史,提出了“天下”这个概念动态的盈缩。
黄帝、神农时,天下不过冀州、河东、河南一隅之地。
殷周时,天下是中原。
战国时,天下为九州。
而今,天下为十三州部、三都护。往后可能会继续扩大,大汉既然承周之天命,其使命便是用夏变夷,达到六合同风,九州共贯
此言一出,刘询眼前倒是一亮,却让公羊、榖梁十分恐慌,榖梁萧望之咬着牙说道“以上种种,不出于左氏原文,乃新增之义理,此乃左氏之学耶任氏之学耶”
此言诛心,众人不明白萧望之为何忽然如此机敏大胆。却不想,他也是得了魏相叮嘱,魏相告诉萧望之,在辩论难解难分时,便提出此言。
西安侯未动声色,天子也一言不发,魏相却心中暗喜,倒是旁听的刘德、韩增等暗暗捏了把汗,而辩论得以继续下去。
刘更生瞪着萧望之,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他的应对倒是不错,开始拿公羊说事“若如萧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