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寄客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默默地搂紧了凤袖的脖子,说“我知道了。”
凤袖眨了眨眼,几乎落下泪来。裴寄客说“放我下来,我想躺一会。”
凤袖就点头,把他放下来,在他身边坐下。他仰起头,看着凤袖消瘦的下颏。
他已经瘦脱相了。颧骨上贴着一层皮肉,干枯而薄。
可小凤凰原来是多漂亮的人啊。
凤袖也没在看他,望着远方的苍茫雪域,半晌,低声说“老裴,我腰疼。”
裴寄客就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揉他的腰,叹了口气“你究竟给我下了多少药,我一点力气也没有。”
凤袖笑了笑,说“下少了对你没用啊。”他轻轻拍了拍裴寄客的后背,眼里折射着明亮的雪光,“没事,最后一次了,不怕的。”
他们跋涉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找了个避风背雪的山洞睡下。凤袖里里外外地忙了很久,架起一堆火,把衣服和裴寄客一起推到火边烤,从后面搂着他。
裴寄客的头歪在他的肩膀上,沉默无声地半合着眼,高原的风雪加速了他的衰弱,他的身子冷得让凤袖觉得像抱了盆雪。凤袖极力克制着自己打哆嗦,还是忍不住把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裴寄客睁开眼睛,伸手拿了衣服放在火上来回烤了烤,展开把两个人裹住,两人一时无言,对着篝火发呆。
良久,火堆嘣地一下爆了个火星儿。裴寄客开口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登台唱的是什么吗”
凤袖皱了皱眉“好端端说这个干嘛。”
裴寄客就笑,低声道“是桃花扇。”
凤袖想了想,也禁不住笑“是。是桃花扇。快十年前的事了。”
裴寄客说“唱一支给我听听吧。”
凤袖就抱着他,低声地唱。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呵,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依稀还是九年前的旧江南。
裴寄客想起之前在兰陵霍家客仙居的后院,那时候他因为凤袖带回来的傩草终于有了点转机,凤袖乐坏了,捡起老本行给他唱戏听,眉飞色舞地,边唱边笑,惊鸿一样地耍水袖给他看,窗外是一百年都没有的好春光。凤袖是个小疯子,裴寄客手上也不干净,他们活在这世上这件事,似乎从来都不那么应该,不那么正确。
但是那时候凤袖可真高兴啊。
后来的事,本该是裴寄客记得最清的一段,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记忆在裴寄客的脑海中却始终是破碎的,与纷纷往事杂糅在一起,永远无法拼接完整。在剧烈的头痛与嘈杂的耳鸣声中,最终沦为谵妄。始终是那样蓝得刺眼的天白得刺眼的雪和骨,记忆中的人留给他一个红衣如火的背影,一瘸一拐地爬孤峰上的台阶,一步一滩血。昆仑的灯奴跪捧着血垢斑斑的灯碗,凤袖祭上自己的一截血肉淋漓的骨肉,然后坐了下来,翘着脚,漂亮又张扬的姿势,对裴寄客莞尔一笑,抱起琵琶,奏出了第一个音。
裴寄客被堵了耳朵,那之后的记忆都显得寂静,声音都是隐隐的。
渔阳鼙鼓动地来。
风云变色。破碎的鸟羽。
落地的头颅。一颗,两颗。
漫天的红。红的衣服红的血,红的眼睛,血染的红的刀剑和琵琶弦。
“我要让人包了,你管不管”
“十八。”
“你以后受了伤就来我这里。”
“你哪儿也别想去,死也得死在我床上。”
邪神的两颗头颅已经被削去,断掉的脖颈血肉蠕蠕而动,眼看就有新生的血肉重新长出,再不快刀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