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门前有棵一人合抱的老榆钱树,年前康柏还是户部记账的府吏之时,每日进出户部都要从这棵树下经过。
他在隗都这些年一直都是形单影只,夏日在树底纳凉,冬日在树后避风,竟无端地生出了些许情义。
这年后他虽是升任了户部正七品的员外郎,却是有近月余没见着这位“老兄弟”了。
无怪年前林怀济和秦韫谦都对这户部正七品员外郎的位子尊口难开,莫说是康柏这样正经的进士及第,就算只是进士中最末流的同进士出身也大多不愿入户部。
休要提与翰林院相较了,就算是督察院、大理寺之流,也好歹是清流衙门,说出去总是比户部这沾染了铜臭气的名声要强。
读书人明面上都紧张颜面,可背地里谁不知道户部的油水多,但总是没有新进的后生愿意来,怕的就是遇上康柏如今的局面。
户部内一司主官都得是正五品,下面所辖的事务又是繁杂琐碎,最终都得落在康柏这样的人身上。
年后便要开春,康柏刚上任就被指使出去到各个乡户核查春耕的状况,田间地头地踩了一脚泥,一件件核对种子、耕牛之类的杂事儿。
好不容易忙完了回城,这又赶上隗明王朝的多事之秋,朝堂之上见天儿地为新一季押运去北境前线的粮草吵得不可开交。
户部尚书挨了隗文帝的训斥,又在其他五部尚书面前不得脸,回来没得就要把怨气往手底下的人身上撒。
这层层数落排到最后,倒霉的还是康柏。
他今日刚赶回部里述职,便是没来由地挨了好一通训斥,地皮还没踩热乎,又被丢了一本子账册,要他捧了去各个粮仓清点核算粮草总数,以备运往北境前线。
还是个急差。
康柏一出户部的大门,便瞧见多日不见的“老兄弟”已经当春吐了新叶,那点文人的酸腐劲头便又上来了。
四下无人之境,他只身抬首望树,落拓青衫的两袖灌满了清风。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他一首吟罢,又自嘲地笑了笑。
枉他寒窗苦读十数载,进士及第又如何,出仕为官又如何,到头来也还是一如榆荚般无用。
男儿之身托生于天地间,到底还是身如浮萍,飘零来去。
“嘀咕些什么玩意儿高兴成这样”
康柏本难得洗净了裤管上的泥,刚寻回些读书人的风花雪月来,正是在树下沉思望远,却突然听到一个豪宕的男声似是从头顶传来,语气里还带着两分痞气。
除夕的那场祸事显然已经让他留下了点挥散不去的阴影,他听到声音,吓得缩脖子仰头寻了一圈,可天上除了树叶子,哪还有旁的什么。
总不能教他碰见仙人
“别找了,这儿呢”
循着人声,康柏再一次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精壮的男子一身暗色劲装几乎与粗糙晦暗的树皮混在一处;那男子从树叶里探出,飞身跃下,衣摆猎猎。
荆望一身好功夫,看着人高马大从那样的高处跃下,气势极是骇人,落在康柏面前时却只是足尖轻点,连尘土都不溅起半分。
饶是如此,却还是吓得康柏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你是你”他定睛一看认出了眼前人,才算是捋直了舌头说了句完整的话,“你何故在此”
“大老爷们的,至于吓成这样吗”荆望嫌弃地白了康柏一眼,“反正总归不是来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