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予以前不知道, 他父母是飞机失事坠海,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记忆里只有一通冷冰冰的电话。
但是现在方慕予知道了。
太平间很冷很凉,像是打开了冷冻库的门,寒气刷刷的往外冒,从脚踝一路爬上背脊, 方慕予冷的拉了下衣领。
“妈。”张峰是第一次来这里,只觉得阴飕飕的,看着里面数不胜数蒙着白布的死者,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他想要出声阻拦,方慕予顿了一下,没什么情绪的道,“你们就在外面等吧。”
“妈我陪你去。”王娇小跑了两步跟上去,虚虚的搀扶住他。
李奶奶的尸体刚送进来不久, 就放在离门口最近的床位,掀开白布, 露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她闭着眼睛十分安详,嘴角似乎犹带笑容,眉眼松开没有半点痛苦和难过。
听说刚送进手术室急救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能跟人说话, 她说她还不想死,她还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已经八年了。
“八年没见过他们, 我都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等我下去了老郑要笑话我了”她抓住医生的袖子,一呼一吸中有雾气迷蒙了呼吸罩,她艰难的睁着那双有些逸散的浅色瞳孔想要看清面前的人,却只能看见重重叠叠不甚清楚的影子。
她说,“我我同意你们做任何手术,搭桥也好支架也行,我都同意我我想活下去我想见他们最后一面去新疆见他”
医生有些为难,眼看着眼前的人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也无力抓住袖口了,才终于咬牙点头,“联系赵院长,安排紧急手术”
“是”
手术室里很忙碌,仪器推动的声音,眼前的灯光刺眼恍惚间好像变成了一张熟悉的人脸。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麻药推进身体,意识浮浮沉沉,等到赵院长重新进来站在手术台前的时候,突兀的警报声拉长,那些起起伏伏的线终于落到了一个平面上。
无论是心脏起搏器还是其他,都没有了作用。
赵院长松开了手,平静的道,“通知吧。”
当时急救室还有刚上手术台的实习生,当场就哭了起来。
生命真的很脆弱,尤其是从手中亲眼看着流逝,却无力挽回的时候。
方慕予收到消息当即就血压直飙,想要站起来却头晕目眩的摔倒在椅子上,他手抽搐般的颤抖,半天没有从喉咙里说出一句话,只是看着床头柜边放着的一筐手工品,眼眶蓦然红了。
他没有哭,却感觉比哭还难受。
李奶奶全名叫李秀兰,老人跨年就过八十大寿了,在这个医疗算发达的年代也算到了寿数了,如果无病无灾的话,能称得上喜丧。
这也是方慕予至今送走的年龄最高的一个人,却最让他难以接受。
太突然了,明明几个小时前才说过话的,怎么突然就心脏病发死在手术台上了呢。
方慕予看着她平静的笑脸,突然问道,“她是不是看见了。”
“什么”王娇不明所以,将耳朵凑过去。
方慕予抓住这位老姐姐的手,坐在床沿,像是在唠家常一样,平静的陈述,“她一定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他不知道,但一定是能够让她心安的人,也许是那位早早离去的丈夫,或许是她那位未过门就为国捐躯的儿媳,又或许是她八年没见的儿子。
老人从来很少说自己的事,在所有人凑在一起说起家常的时候,连方慕予这个真实年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忍不住吐槽张家那些子女的各种骚操作时,她总是不说话,安静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