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在黑暗世界也算有点名声的人,安萨路不敢吹嘘自己是多么地见多识广,但毫无疑问,外邦人在哪儿都是令人瞩目的奇葩。就好比他现在见到的,他们连建设城市的方式都十分地非同一般。
那些以相等距离插在路边的木牌上的文字,既不是宣扬异端信仰的颂文,也不是控制人心的咒语,外邦人用两种语言,标注那些用笔直沟壑割开的地块的次序,它们将被建作何种用途,由哪只工匠队伍负责,队伍的领头人是谁谁,这支队伍里有多少人手,他们的名字又是什么那些用石笔写了今日工序的牌子上挂着一个箱子般的皮袋,里面装着每个在外邦人治下的人都必须领取的纸册,纸册的前一半是印刷的识字画,后一半几乎都是空白的表格,工匠领队每天都要在这些表格用特制的笔画下标记,作为他的队伍成员完成了工作的记录,然后这些纸册上记录的、被称为“工分”的数字,会在两天天或者几天内被领队兑现成票据,工人和他们的家属可以拿着这些色彩斑斓的纸票去食堂,去布店,去杂货铺子,去外邦人的任何一家店铺兑换他们需要的东西。
想当初为了合情合法地把外邦人干掉,可是有人非常细致地为他们规划了许多有说服力的罪名,比如私自铸币这样富于技巧和周转余地的,不过更多的人觉得并无必要,“异端”一字已经足以解释任何事情。虽然外邦人并不在乎他们的理由。在战争以一种不在预期内的方式结束后,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明明手中掌握的财富已多如泥沙,作为胜利者的外邦人却要用这种看起来有些麻烦的办法替换正常的货币。
他们其实不禁止一般的钱币流通,也有专门的场所给人进行纸票和金属货币的单向兑换,但那个小小的兑换柜台只短暂地兴旺了两天就被人们冷落了,因为人们发现同样的钱币和纸票,后者能换到的物品比前者要多得多。纵然有商人诱惑过一些人用纸票弄来商品倒卖,然而在外邦人明显经过精心计算的交换比例下,这种做法对商人们有好处,对付出纸票的人来说却得不偿失,就算确实有一些仍惦记着自己的家园,谨慎地对想要积蓄一点家财傍身的人,对近乎一无所有来到这座城市他们来说,那些盐、糖、火石、布匹、农具都比单纯的金钱有价值。
所有的忠诚都建立在利益之上。安萨路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竟有这样的统治者,他们竟能这样快,而且这样彻底地控制自己的臣民,并且某种意义来说,他们几乎是一文不花,就让人不能脱离他们生存。虽然外邦人做得还不够彻底,当年他们还看上去很无害地经营旅馆时就有许多人提出过要求,他们也完全有能力在这里弄出几个销金窟来回收他们的投入,那样可以连那点替代货币的物资都不必付出,但外邦人好像是什么特别禁欲的教派的修行者,严守某种无名律条,始终不越雷池一步。
但外邦人并非没有欲望。实际上,他们的欲望大得能吓死人,任何人只要看一眼这座城市就能知道。
安萨路不是径直从旅馆走来,他离开旅馆后是先绕到东方,从碎石瓦砾的边缘重新进入城市,沿着被修整过的道路穿过城区,他一路看过来。在他的这双利眼中,城东的移民区是一锅还未烧开的混汤,外来户、本地人、外邦人互相间杂,就像不同颜色的豆子,界限既混乱又清晰;在城中的生活区,外来户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