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冷笑了声,“不说如今世道,古往今来哪朝哪代不是这样单凭朝廷的那点子俸禄,还不够他们票一回戏的。”说着到了月徊的院子外,公事不带进私宅,便抬了抬手,示意曹甸生在外候着。
抬眼望,正屋里亮着灯,丫头进去又出来,看样子月徊还没睡。
昨天的事儿,如今细想起来确实是他过于计较了,原并不是什么不可转圜的大事,结果话赶话的越说越严重,自己生了闷气,也把她吓得不轻。今天该如何若无其事地圆过去,他心里也没底,只是慢慢踏上台阶,慢慢沿着回廊往前走。忽然静谧之中传来蝈蝈的叫声,他站了站,又不大称意了。
里头的月徊浑然不觉,她喂过了蝈蝈,就盘弄起那两只棠梨肚葫芦来。养蝈蝈的器皿也是有大讲究的,回头葫芦得镶圈口,她琢磨了一回,觉得拿虬角染成墨绿色,再配上这栗红的葫芦身子,一定又俗气又好看。
这头正兀自设想,隐约听见门外丫头请安,她一激灵,知道是哥哥回来了。
忙扔下葫芦跑到门上,见梁遇正从廊庑底下过来,才回家没换衣裳,身上还是白天的曳撒。月徊喜欢他穿公服的样子,穿金戴银像朵富贵花儿,看上去有权有势又有钱。她本来还闹着点儿小别扭,可是转念一想,梁掌印那么大人物都肯退一步,她有什么道理不顺着台阶下
于是她跳出门槛,万分亲热地喊了声“哥哥”,“您才回来回来就惦记上我这儿来呀”
梁遇就着廊下灯火瞧她,她真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丫头,昨天的不愉快,过了一夜就全忘了。还是因为漂泊在外,吃了太多苦的缘故,生活没有那么大的余地,能容一个糊口都难的孩子长出傲人的气性儿来。
他颔首,举步过去,“我听说你今儿买了两只蝈蝈”
月徊说是啊,献宝似的拉他进门看。只见一只挺大的纸盒子四周拿棉布围着,中间两只绿油油的蝈蝈儿昂首挺胸,因肚子还没养得撑起来,背上翅膀耷拉得老长,像个年轻气盛的小将军。
“您看,是不是好俊的蝈蝈儿”月徊笑着说,“瞧这膀花儿又深又糙,我买着两只憨儿呐。”
梁遇却退后了半步,对于不玩儿鸣虫的人来说,走近点儿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他甚至闻见一种莫名的气味,像腐烂的青草,当即抬手掖了掖鼻子,调开视线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爱养这个长得跟蝗虫似的”
他才说完,那两只蝈蝈就亮嗓子叫起来,月徊顿时爱不释手,着急给它们正名,说“蝈蝈会叫,蝗虫不会叫。且蝗虫长得瘦长条儿,一副饿死鬼模样,哪像咱们又结实又壮,浑身透亮。”
梁遇没看出什么区别来,实则他连多瞧一眼都觉得糟心。有的人就是这样,可以杀人不眨眼,却忌惮一只小小的鸣虫。
他刻意闪躲,月徊再粗枝大条也发现了,“您怕虫啊怕它干什么,它又不会吃了您。”
梁遇掩着鼻子又退后半步,就算是怕,嘴上绝不会承认,也不会流露半点畏惧的神情,脊背挺得直直的,还在努力维持着体面,偏头道“我不是怕,是觉得不干净。养这种东西有什么意思,还是送到外头放生了吧。”
月徊说那可不成,“这种冬蝈蝈得伺候,送到外头一会儿就冻死了。”说完觑觑他,心里明白,这皇城根儿下没有秘密,她的一举一动为的是什么,他早就知道了。
与其被他套出实话来,还不如自己老实招供。月徊把蝈蝈赶回了葫芦里,盖上盖儿才道“其实这个蝈蝈是给皇上买的,深宫里头寂寞,有虫叫热闹点儿。我还有个打算,先教皇上玩儿虫,等他玩儿成了行家,那些娘娘们为了取悦他,自然也跟着养蝈蝈。到那时候,我可以成为紫禁城里的叫蝈蝈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