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着家了,接风洗尘少不了。先洗尘,三变拎着龙湛去洗了个痛快淋漓的澡,出来换上世家公子的一身行头,连带着换了一张正儿八经的脸,笑都不笑,努力绷出一个鲜衣怒马的二世祖。龙湛慢他一步出来,一掀帘子就见三变脸绷着,架子端着,好看是好看,就是替他累得慌。他默默吃他的惊,默默摆弄手上团成一条的衣衫,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口,刚要把脖子往里套,后头飞来一个巴掌,直接呼在了后脑勺上,“你个舅子的那是袖口过来我帮你穿”。龙湛垂头蹭过去,垂着头任他摆弄,他们俩长得一齐头,他要偷瞄他,微微掀一下眼帘就行。偷瞄,吃惊,惊了一下,再看,又惊着了,刚才没细看,只觉得他好看,现下偷瞄,瞄一眼心蹦一下高好看得都让他心惊肉跳了似乎他天生就该是这么样的: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也讲究得让他心惊肉跳。他们之间隔着的那道鸿沟,确凿无疑地藏在这些吃穿用度、言谈举止当中,它是存在的。不是你不认,它就不在了。
龙湛嘴里发苦,愈加沉默寡言,陆弘景拉着他往正堂走,去见陆家太夫人。进门之前,三变站在外头的铜镜前把两边头发往耳后抿,抿得头发一丝不乱了,又理了理衣衫,清了清嗓子,这才举手敲门,“阿祖,君则来了。”
陆太夫人端坐上首,正眼看着他们俩一步步走近,微微一颔首道“坐吧。”
陆弘景示意龙湛坐他左手边,龙湛坐下,右手却紧紧反握住陆弘景的左手,不让他撒开。陆弘景自然知道他为何有这样举动,也没说什么,只是重重捏了两下他手背我在呢,一切有我。
开场白照例是向太夫人问安,问问亲眷们的近况,家长里短的聊了一篇,三变遮遮掩掩的入了正题“阿祖,和您商量个事儿。”
太夫人是个明白人,看也看出八分来了,他再那么遮遮掩掩的一说,明白了十成十。她也不说他瞎胡闹,也不说将来有他好果子吃,反话更是提都不提,就是沉吟半晌,末后叹了口气道“也罢,这事随你,将来若是改了主意,那时再说。”
太夫人这关还挺好过的嘛,怎么三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就是太好过了,他才怕呀
这事随你,意思是我不管了,那些追上门来要保媒拉纤的亲眷我也不管了,一概由你自个儿应付。将来若是改了主意,那时再说,主意是那么好改的么人都带回家了,名头也顶在那儿了,哦,养了几年忽然又不养了,你这份尿性,将来也别指望做什么全乎事了
陆弘景让太夫人一句话磨出了一身汗,出汗之余心里也松快了几分,最难那关毕竟过去了嘛。
幸好刚才没把“终身不婚娶”说出来,不然
三变之于太夫人,就好比孙猴子之于如来佛祖,他在太夫人面前总觉着有座山在头顶上罩着似的,不敢造次。
又说了一会儿话,太夫人说一路风尘辛苦,挥挥手让他下去歇着,有什么明日再说。
三变起身告退,忽然发觉反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又紧了,他把手腕一扭,从那只手里脱出来,换成他拉着他。
你怕什么呢,这是我家,那是我最亲的人,都不会害我。
龙湛当然知道这是他家,那是他最亲的人,都不会害他,但这里没有他的位置,他不知该在哪儿安放他自己才不显得突兀。
临去之前他不经意的一回头,正看见太夫人目送他们,目光落在他们一直牵着的手上,那目光也无风雨也无晴,透着一股淡淡的悲悯。
意在言外。什么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