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菱角铺,早先被挡住的天光复又落到令约身上,藕粉色小袄衬得人面色红润。
“哼”走在令约身侧的小少年忽而愤懑,又带着些难言的委屈,“早便同你们说了,天下最不可信的就是那群蝼蚁。”
昨儿爹爹从纸厂回来,说在湖边上瞧见蚁群迁穴,便猜今日是要落雨的,哪成想今儿起来是万里晴空。
令约闻言轻叹声,她生得高挑,比小少年高出将近一头,此时偏过头瞧他,离糖坊巷愈近,小少年眉头锁得愈紧。
“偏对着我怄气”她无奈出言。
正要宽慰他几句,却听糖坊巷里传来阵急匆匆的马蹄声,路上偶有松动的石板,被踩得乓乓响。
姐弟俩循声看去,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马从巷子里疾窜出来,而后在本就不宽的长巷里转了向,直直奔他们来。
马背高高儿的,落下的阴影吞没了石板路夹缝中的枯草,阿显望着渐近的黑影与马儿疾驰的前蹄,惊声唤道“阿姊小心”
话犹未了,马上的人便高笑几声,勒住缰绳将马儿转了方向。
墙根下的少女嗓子眼儿都麻了麻,眼前豁然一亮,却没个缓神机会,眼见着马蹄要落去阿显身上,又咬紧牙关,眼疾手快地将人捞来怀里。
须臾,只听马蹄落到石板路上,咯啷一声。
“哈哈哈哈贺姑娘果真好气力。”马上那人一副醉态,稳住马儿又变本加厉地笑几声。
仲冬时节,他仍穿得单薄,虽束着玉冠,鬓边却垂着两绺发,唇畔颊边留着些脂粉印,任谁都猜得出他昨夜厮混在什么地方。
方才僵住的小少年这时才缓过神,眉头一拧,顾不上别扭地从姐姐怀里出来,扬声冲马上那人道“霍二无呜”
令约伸手覆上他嘴巴,抬眸看向马上的人,一声不吭,眼底也沉沉静静的。
那人双眼似是被日光晃得几分迷离,默尔撇撇嘴,在马上晃了晃身子便策马离开。
重新平静下来的巷子里,两个担酒的汉子朝姐弟俩过来,酒担上号着“东风楼”三个大字,他们也是为躲那马才停下的。
“贺家姑娘、贺家儿郎,可还好”
在宛阳,清溪坞的贺家姐弟几乎无人不识。
“不要紧,阿显”令约这才松开捂在小少年脸上的手,托着小少年的肩将他转回身。
小少年眼眶憋得通红,却生生忍着泪花。
令约抿了抿唇,转朝那两个担酒的汉子道“两位大哥且去送酒罢,别耽搁了才是。”
两人见他们没伤着,挑着酒担离开,静默时分的街巷里只听他们当中一人骂骂咧咧起来“啐,当真流着他老子的血,老畜生生了个小畜生,也不知霍家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你可少说两句罢。”另一个出言拦他的话,掂了掂肩头的担子,又说,“倒是我听牙行那马四说,霍家另一位就要回宛阳了。”
“噢可说了几时回来倒有好长时候没听过那位的事了。”
“就这两日,听道是”
两人走得实在远些,再听不见声儿了,令约这才将心思收转回跟前,轻推着阿显到糖坊巷外的石头上坐下。
她攥了攥手心,却像是一下子没了力气,合不拢。
“阿显。”她低低地唤了声小少年。
他还是副又气又恶又难过的模样,只是气的、恶的、难过的全都因霍二换了样,他垂下头,石板缝隙里的枯草似乎教人踩过千百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