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缇眼光陡地一闪,略带迟疑问道“凤仪宫大火烧了一夜,中间无人冲入火场救小皇子,是你的授意,还是”
张昌怔怔盯着眼前的方砖,久久不语,忽抬头看向朱缇,咧嘴一笑“你我都是阉人,所有的权势都来自皇上,其实我们有什么,只有一个皇上。你我无非就是揣测圣意,按照他的意愿去做。”
朱闵青霍地跳起身,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明知是自己的亲儿子,却眼睁睁看着孩子被烧死,他还算是个父亲么”
他的面孔有些扭曲,惊愕、失望、怨恨,还有无处可宣泄的痛苦,那是一个几乎被击溃之人的神色。
脸色如此难看,秦桑都不忍看他。
张昌却道“事发突然,就算救下小皇子,有个不光彩的母亲,他该如何自处若他日后得知真相,皇上又该如何待他若有寿王余孽利用他生事,岂不是后患无穷”
朱缇随即冷笑道“所以你猜准了皇上的心思,就算小皇子不是死于火场,以后也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后宫。”
张昌默然了,半晌才咽下一口气,颤抖着发白的嘴唇道“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朱缇,算我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朱缇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朱闵青,口气缓和下来,似是在自言自语,“天家无父子,没什么比皇位更重要,他是帝王,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男人。皇上薄凉,兴许想孩子算什么,反正以后还会有的。”
“只怕他自己也没料到,闵后一去,后宫再无人生养,他竟差点绝了后,说不得这就是闵后冥冥之中的报复。”朱缇拍拍朱闵青的肩膀,“事已至此,无须伤感,走吧。”
张昌诧异极了,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打转,猛地怪叫一声“朱闵青,你到底是谁”
朱闵青脸上闪过一瞥阴冷的笑容,“托你袖手旁观的福,我没被大火烧死。”
张昌此时已经呆了,傻子一样盯着他,喃喃自语“我不信这不可能的”
他突然爆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皇上,皇上啊我才是最忠心的只有我没背叛你啊皇上”
朱闵青一脚踢过去,张昌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出来时,已是天低云暗,凉风夹着冷雨打在屋瓦上,青石板地上,噼里啪啦不分个儿地响。
秦桑等人站在廊下,谁都没有言语。
良久,朱缇呼一口气,叹道“时机不成熟,不能贸然相认,须得天时地利人和方可。”
朱闵青额上青筋鼓起,看得出内心极为不平静,却是勉强挤出个笑,说“我晓得,即便他认下我,一想我要跪下喊他简直叫人恶心”
朱缇又是叹气,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惜,但语气仍是温和平顺,没有给人一丁点同情的感觉,“还有时间,咱们想法子叫他不得不认。阿桑,好生陪你哥回家。”
入夜,雨下得更大了。
隔窗望去,廊庑下似挂了密密麻麻的雨帘,庭院的竹丛茂树模模糊糊的,黑黢黢的一片。
一阵哨风袭来,秦桑不禁打了个冷颤。
关上窗,她回身道“还不走,难不成你要在我屋子里歇下”
朱闵青仰面躺在塌上,双手垫在脑后,出神地望着摇曳不定的烛光,一动不动,毫无要走的意思。
秦桑无奈,知道他心情不好,遂拿出一床薄被,轻轻盖在他身上,“早些睡,别东想西想的。”
屋中灯光熄灭,秦桑合衣躺在炕上,窗外风雨萧飒,明明倦意丛生,就是无法入睡。
黑暗中,朱闵青悄悄摸上炕,静静躺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