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记不清,只依稀记得自己睡过坚硬的石头缝,漫天的黄沙,冰冷的河水,枝桠乱飞的树杈,摞肚子的杂草。
它游过几万里路,翻过几万座峰,路过开棺的坟地,捡了个不算丑的盘子,见过各种生物,摸过不同种族褪下的蛇皮,它发现它们每年有两到三次的蜕皮,甚至更多。而它,万年不变。
从它有记忆开始,它从未蜕过皮,也从未有过蜕皮的欲望。
它停留在人类建造的雄伟城堡里,原因两个干净,暖和。
它可以不吃食物,不会饿,就像它的身体,几万年从未成长。它的睡眠期没有规律,只看它的意愿,而每一觉可以睡成百上千年,每一次睡觉都像躺在雪山巅峰,迎接冰渣,冷得它以为自己会被冻死。
蛇,只有温暖,才会敏捷,冷了,只会被宰割,所以蛇会在冬天缩在狭小的洞里冬眠。
每当它被寒冷刮到极限时,它会迫使自己醒来。每次醒来,它发现城堡里的蛇种越来越多。渐渐的,有了人类,他们把蛇钉上砧板,解剖,或者关进笼子,注射药剂。
再后来,住进很多年轻女生,每天和蛇舞来舞去。
它面无表情地看两眼,继续睡觉。
睡觉,是它生命里最持久最热爱最令它愉悦的兴趣。它能精准控制自己的睡眠,从不怕在睡眠中被抓上砧板。
然而,在几万年后的某天,它失策了。
被迫进入睡眠,比曾经更寒冷的睡眠,它好像看见白茫茫的雪山,雪山崩了,将它掩埋在底层,它游一下,积雪就深一尺,永无止境。
在脖子被冻成垂直时,它的尾巴感受到丝丝暖意,它用微弱的力气游进雪山深处,那是熔岩。
暖得它稍微精神。
它开始变得灵活,它想再睡眠几天,或许可以醒。
当它把头搭在岩石上时,全身变得懒洋洋,然而尾巴尖开始僵硬,脖颈却是柔软无力,连攻击的直立都做不到。
眼前的橘红岩浆变成烟灰色,从眼外扩进眼内,橘红逐渐缩成一点,眼睛开始模糊,变成深灰,混沌,幽暗的黑色。下颌角开始痒,痒痛爬上上颌,脖颈,身躯,尾巴。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它忍不住在坚硬的石头上蹭下颌角,越蹭越痒。
小蛇上下来回使劲摩擦颌角,终于割裂开下颌角的皮肉。
它翻转头用力地刮上颌,撕裂的疼痛蔓延全身,懒洋洋的身躯逐渐使不上劲。它愤怒地抽打尾巴,小尾巴轻飘飘落在地上击不起灰尘。
它舔着裂开的细嫩的下颌角,心想这就是蛇族的蜕皮吗。
感知能力开始衰弱,颊窝无用,眼睛混沌,它在地上翻滚,一头撞上岩石砸在地上,软绵绵的身体提不起力。
凭着仅存的一丝感知力摸到细长又尖锐的岩石,它盘上去,扬起头颅用岩石的棱角使劲割上颌,头部角皮翻下,它最大化地扩大颈子,忍着撕裂的剧痛将外皮一点点剥落。
剥到胸口,它终于忍不住软在岩石上,又痒又痛的尾巴让它只能喘一口气,又撑起身继续分离外层皮。
岩浆灼烧在新生皮上,烫得它虚软无力,它抽搐尾巴尖,痛苦地撕下蛇皮扔在旁边。
耗尽浑身力气的小蛇缩在滚烫的岩浆旁再次沉睡,新生皮暗哑无光。
同罗珊一起折腾大半宿的水祝再也撑不住滚到床上睡着了。
梦里,她又被死死抱住,依旧是那个浑身缥缈虚无的“人”,很高,高到必须昂起脖子才能看见他的头顶。
水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