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低过一声,像颗坠了海的水晶,渐渐往他心地下沉着床。
上浮的晴光却晒融雪光,天有回暖,梅花半枝出墙头,朱门绮户,富贵虚花,影转窗雅处,摇醒醉郎。
宝鸦香冷,银屏流金,奚桓枕畔转眼,稍稍惊诧,只见美人玉面,游梦睡仙,他盯着帐顶想一瞬,适才忆起吃醉酒借宿在此。这时节仍有几分头昏脑胀,帐中起来,向外头丫鬟讨了杯茶吃。
须臾见月见跟着打帘子出来,还穿着寝衣,外虚拢着一件银鼠袄子,娇妩偎到他身边来,将他的额角按一按,“可觉得怎么样脑袋疼不疼呢我叫丫头煎碗醒酒汤来。”
奚桓睐目看一看她粉嫩嫩的嘴唇下那颗小痣,蓦然一点惊心,把花绸牵挂。又想既同眠同枕,也不好做那无情人,便搁下盅笑笑,“多谢你。”
“桓爹对谁都这样儿客气”月见两只手叠在他肩上,脸歪在上头媚迭迭发笑,“真是百年难得一见,您这么有身份的人,在我们这地界,既不说露骨的玩笑,也不对姑娘们动手动脚,出手又大方,”
丫头端来水盆面巾等物跟前服侍,奚桓掬了捧水匀面,适才清醒许多,“有什么难得,我这样儿的,满大街都是。”
月见辨其淡淡灰心之气,亲自拧了面巾递过去,“我多嘴问桓爹一句,绸袄是谁呀那日在爹家里见过那么些姑娘,没听见谁叫绸袄啊。”
他捂着脸的手轻顿,声音嗡嗡地由面经底下闷出来,咳嗽落下的毛病,嗓子眼里十分暗哑,“一位故人。”
“我猜,这是位要紧的故人。”月见心照不宣地闷声笑笑,把一柄新的牙刷盖儿蘸了珍珠薄荷粉递给他,“桓爹多往我们这里走走就晓得了,这世上,没有故不了的故人。在我们这里吃了酒,闷头睡一觉,第二天就是个大太阳,不信您瞧外头,是不是什么雪影都化在了昨夜”
吐了满嘴的泡沫抬眉一瞧,果然晴光飞泄,恍有春意朦胧的幻觉,只是幻觉。真实是,只要一想到花绸,奚桓仍有心痛,已成旧疾。
但他不敢显露半点,只恐人笑他“孩子气”,他快被这三个字压垮了傲骨与自尊,令他迫切地想让光阴吹损青春,吹皱他白纸一张的人生,落下墨痕与字证。那么,倘或有那么一天,他可以将它呈放在花绸案前,告诉她,他已经有所经历了。
于是他漱了口,轻掐月见的下巴,给了她一个吻,用以打磨他每一面的老成与经验,“我的小厮呢喊他去牵马。”
这么近一瞧他,月见不禁腮染胭脂,眼露情丝,笑晕开了眉眼,“昨儿夜里打发他回府里给您拿干净衣裳,大约是在哪间空屋子里借了个铺睡觉,我使丫头叫他。”
未几北果拿了衣裳来,月见侍奉着换过,送至门口,奚桓摆摆手,“不必送,想你们午晌开门做生意,昨夜又服侍我酒醉,大约没睡好,你回去再睡会儿,下晌我打发人送银子来。”
月见一听银子,心下大喜,也顾不得礼义廉耻,廊下就拽着他亲了一口,小小的黑痣洇开,如落了一滴墨,写下花前誓约,“你可别出了这个门就不来了,若是如此,趁早别送来,就是送来,我也不肯要你的。”
一眨眼,晴光已铺在奚桓的背脊,似宽阔的天地间,风无信,云无影。
捱过了几度黄昏,又到花荫。且说花绸在家数归期,数得指头疼,终数到这日,与单煜晗回门,特打点了几匹料子、一样竹枝翡翠簪与奚缎云,又备了一方九锡玄香墨与奚甯、一样玳瑁狼毫笔与奚桓、一样水晶砚与奚涧,冯照妆与奚峦却是些富贵常物。
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