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虽暖,却有些呛人,奚桓咳了几声,忙不迭将包袱皮打开,“姑妈身子不好,我支不着燕窝刺参,拿了银子来,姑奶奶外头去买给姑妈吃,好不好”
二人一垂首,猛地叫白花花的银子扎了眼,奚缎云拿起一锭掂一掂,约莫十两,这满一大包足足上百两。唬得她忙搁下,兜着下巴,“我的乖,你哪里弄来这些钱”
奚桓小小得意地挺着腰板,“是我的,我的月钱攒下的,我一月有二十两的月钱呢,姑奶奶,您在外头买燕窝给姑妈吃。”
熟料,花绸将包袱皮阖拢,端得十二分的肃穆,“你趁早拿回去。”
“为什么啊”奚桓垂下手,眉头扣得像打了个死结,“这是、这是我的钱,既不是偷的又不是抢的,我愿意给姑妈买好东西吃,姑妈做什么不要”
奚缎云倒笑得慈眉善目,“桓儿乖,你的心意姑妈与姑奶奶都领了,只是银子还是拿回去,听你姑妈的话,啊。”
“我不,就是给姑妈的,做什么拿回去”
“你不听我的话”花绸轻提眉梢,拿出生气模样。
他只是摇头,“我不、这话儿我不听。”
花绸心知他的性子,也懒得再劝,径直下榻打帘子出去。
雪香顷刻拂衣来,冷冰冰的,奚桓茫然无措地望向奚缎云。奚缎云拂一把他的脸,细声一指,“你瞧,你不听姑妈的话,她生气了。”
骤一听,奚桓心焦如焚,转背往东厢跑,眼瞧着花绸要关门,他忙将一只脚别在门缝里,两手把着门框,急得眼泪汪汪,“姑妈、姑妈”
下头该说什么,他没想到,只是细细唼喋,希望她能懂得他小小的苦心。
可花绸那张桃李初艳的脸上蕴着被冰雪摧逼出的淡淡红晕,杏眼里装着整个冷得彻骨的琉璃世界,连乌髻也干净的毫无牵挂。被阳光照得透明的耳垂上坠着两颗小珍珠,仿佛寒冰两点,滴在奚桓焦躁的心间。
南云冻结,北风紧吹,吹得门户咯吱咯吱细细作响,像是一颗心在风中来回摆荡。花绸暗自挣扎半晌,仍决定痛离是非,作势要关门,“让开。”
“我不”奚桓的脚别在门里死活不挪开,眼洇水星,盯着她不放。
对峙半晌,花绸终于放软了嗓音,只是心肠忽然硬起来,说出的话似一场纷纷雨雪连天坠,“你回去好好念你的书,往后别再来了。”
奚桓先是眨也不眨地瞪圆了眼,片刻冷风朝他眼里灌进去,憋不住一扇,扇出两颗皎洁泪珠,挂在他稚气未消的腮上。
他吞咽两下,仍然泣不成声,“姑妈,我是哪里得罪您了”
一襟凄凉事,说了他也不懂,花绸只泄出缕淡淡苦笑,“没有,你好得很,只是我忙得很,没功夫陪你玩儿,你找涧儿玩去吧。”
说话儿间,她轻穿长廊,往正屋里走。奚桓在廊这头目怔怔地地盯着她。廊上的柱子一帧帧滑过,使她湖绿的裙一闪一闪,似一抹遥远的湖光山色,难以捕捉。
须臾奚桓回过神来,洒着泪小跑着,追着她,虔诚得好像她是他的神明,他的信仰。
不妨刚追到帘外,花绸迎头打帘子出来,将银子包搁在廊檐上,“多谢你想着,只是我家里用不着,你仍旧拿回去,往后好好念书,别再往这里来。”
这晌午,奚桓是掉着泪珠子回去的,沿途琴断笛残,衰草泪满。他长这样大,头一遭觉得冬天很冷,冷到骨头缝里去。
自那日回去,莲花颠也听说,他接连几日在屋里砸东西、骂丫头、不吃饭,发了好一通脾气,闹得满院的仆婢人心惶惶,还惊动了范宝珠。